夜晚，一道轻巧的身影在寂静地常州城上掠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只有昼伏夜出的鸟儿好奇地看这个没有翅膀也能在屋檐上飞来飞去的奇怪生物，发出一两声清脆的鸣叫。
林玦忽然回头比了个“嘘”的动作，几只胆小的麻雀被惊飞，于是只剩下扎根于此数年的大树沉默地看着他从放置粮种的官署回到住宿的房屋。
从屋顶跳到院子，林玦整理了下衣袖，才推开门进入燃着烛火的厢房。
见到里头正垂眸倒茶的少年，未语先笑，倚着门框调侃，“这是哪儿来的田螺姑娘，竟早早备好了热茶，只是不知道这茶是倒给我的，还是给哪个让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的？”
顾安慢条斯理放下茶壶，抬眸看过来，烛火下的耳尖泛着薄红，无奈地叫他，“哥哥。”
林玦就喜欢看顾安被自己搞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笑嘻嘻地走过去，拿起一杯茶一口闷下，咂了咂嘴，很没有信服力的点头，“好茶好茶。”
顾安摇摇头，与他分坐桌子两侧，又为他倒了一杯茶，丝毫没有要询问林玦为何在这深更半夜出去的意思。
就如同林玦也没有问顾安为什么会特地等在他房中。
两人默契地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聊起过几天即将返回京城一事。
林玦趴在桌子上，懒洋洋拨弄旁边的茶盏，感叹道：“总算是能回去了，这来江南一趟可真是忙的不可开交，但愿回去的路上能太平些。”
“金陵这次从上到下都被清洗了一遍，就算他们想动手，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了。”
顾安有些心疼的握住林玦被夜风吹的微凉的指尖，谈及金陵眼中闪过一丝冷色，“若他们还敢杀人灭口，玄一他们也不是吃素的，正好他们许久没有松动筋骨，也是时候紧紧皮了。”
他们这次回程，不仅要押回待决的官员，还要带上那个能作证甄家曾偷偷让她修了一只龙眼的绣娘一家，原本还想带走严明的，毕竟这次不管是救灾还是揭露谋反一事，他都功不可没。
若是能因此面见一次皇帝，往后他的科举做官之路也能顺遂一些。
只可惜对方一口拒绝了，好像是他那个自杀的妹妹被救回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加上家中女眷很多，严明放心不下离开。
想起严明，林玦还颇有些可惜，这人实在是很才华横溢又心思清正，十分对他的口味，若不是时局迫使，他还真挺想跟他多聊聊。
顾安敏锐的察觉到林玦在想别人，不满的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指尖，见对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才神色稍霁。
林玦不懂顾安为什么忽然不高兴，又为什么忽然高兴了，茫然地任由对方对自己的手捏来捏去，想了想，道：“说起来，等我们回去也该初冬了——你生辰也快到了。”
顾安生辰在腊月初八，往年林玦远在江南，只能送些礼物给他，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陪着对方过生日。
顾安眸光微亮，矜持地点了点头，看着林玦的眼神却热烈的毫不遮掩，“是，过了生日就快到弱冠了。”
“弱冠啊……”林玦听到这个数字有些出神，默默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遍。
他竟然在和对方谈恋爱，可真是……为老不尊。
顾安和他想的截然相反，灼灼盯着林玦，几乎明示的继续说，“听说我皇叔，弱冠的时候就已经娶妻了。”
“……”
“？”
林玦忽然反应过来顾安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少见的脑中一片空白。
顾安眼中的期待渐渐淡去，敛眉藏起酸涩，仓促改口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哥哥别放在心上。”
林玦骤然回神，心尖被对方眉宇间的落寞刺激的颤了一下，条件反射抓住对方收回去的手腕，“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安那半边胳膊跟着麻了一下，掀起眼帘，“哥哥？”
一对上这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看清里头永远流动鲜活、只对自己袒露的爱欲，林玦忽然又失语了。
良久才磕磕巴巴道：“要、要成亲的话，我得先跟我爹娘说一声，他们可能会一开始不接受，但是我肯定会慢慢让他们接受的，等到了那一天，我们再说这个行不行？”
顾安缓慢地眨了眨眼，惊喜在心头炸开，过了好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一字一顿道：“哥哥想跟我成亲？拜天地高堂的那种？”
林玦“嗯”了一声，见顾安恍恍惚惚，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脸色瞬间爆红。
“你，你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想问问我们是不是在一起了。”
“……你是傻瓜吗，这不是明摆着的？”
“对不起，哥哥。”顾安道歉道的干净利索，烛火下的黑眸亮的惊人，眼巴巴看着林玦，“哥哥，能再说一遍吗？”
“……”
“就是你想跟我成亲拜堂，白头偕老。”
“……”
“哥哥。”
“闭嘴。”
林玦整个人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脸埋在桌上逃避现实，裸露出来的后颈却根本藏不住他的羞赧。
顾安没听到也不在乎，反复在脑中重放了几遍林玦刚才说的话，不住地低低笑出声。
而笑出声的代价就是，他被林玦无情地在子时赶出房门。
顾安在门口不甘心地叫了几声哥哥，成功让屋内的烛火也灭了。
顾安深吸一口气，额头轻轻抵在门板上，小声说了句“晚安”，才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回到自己房间。
深秋的夜风扑在身上很凉，他的心却热的仿佛能将这具躯壳一并融化，裸露出那颗被爱意灌满的心脏。
翌日一早，顾安一睁眼就迫不及待去找林玦，却得知对方一早去了岸边检查河堤重修，连早饭都没吃。
顾安怔愣片刻，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在官员惊悚的目光下挑了两个最好看的肉包子往河边跑。
另一边，一宿没睡跑出来躲人的林玦正蹲在河边上，一边数蚂蚁一边庆幸自己跑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