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如墨,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宫檐琉璃瓦,发出细碎而连绵的声响,为沉肃的皇城更添几分湿冷的寒意。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
风临月屏退了左右,独自立于窗前。
雨气混着泥土的腥甜渗入鼻腔,让她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北境关隘,那里的风沙凛冽,而非这般处处透着粘稠算计的靡靡之音。
连日来的宫宴风波,虽让她“聪慧不可欺”的名声在小范围内传开,却也如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更深层的涟漪。
贵妃一党暂时的沉寂,并非退缩,而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她指节无意识地叩着窗棂,脑海中勾勒着京畿布防图的细节,那是她安身立命、乃至未来破局的根基。
“娘娘。”一声轻柔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风临月回首,见是青鸾端着热茶静立一旁。
这位年轻的女官低眉顺目,姿态恭谨,但眼底已没了初时的审视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放下吧。”风临月声音平和。
青鸾将茶盏轻轻置于案上,却并未立刻退下。
她指尖微紧,似在下某种决心,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正的素笺,双手奉上,声音压得极低:“奴婢今日整理旧籍,偶然见得此物,或与近日宫中流言有关,不敢隐匿,特呈送娘娘。”
风临月目光掠过那素笺,并未立即去接。
她看着青鸾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那低垂眼睫下掩藏的紧张,心中了然。
这不是投诚,至少不完全是,更像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一份展现价值的“投名状”。
她终是伸手接过,指尖触及素笺,能感到对方微微一颤。
展开一看,上面只寥寥记录了几位低阶嫔御近日的赏罚变动,看似寻常,但其中两人,恰是前几日在宫宴上曾对她明褒暗贬之辈。
信息虽浅,心意已明。
风临月将素笺置于烛火上,火苗舔舐,顷刻化为灰烬。
她看向神色略显不安的青鸾,语气听不出喜怒:“有心了。日后此类琐事,不必特意记挂。”
没有热情的接纳,也没有冷漠的拒绝。
一句“有心了”,一句“不必记挂”,界限分明,却又留有余地。
青鸾紧绷的肩膀微微一松,立刻躬身:“是,奴婢明白。”她悄然退下,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风临月端起那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锐利的眉眼。
青鸾可用,但需磨砺。而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她的目光移向妆匣底层,那里静静躺着一封密信,火漆上是镇北侯府独有的暗纹。
信是旧部陆擎苍设法传入,信中未提具体事务,只言京中风波已传至边关,旧部皆安,盼她珍重。
指尖摩挲着信纸上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北境风沙的粗粝。
阿姐枉死的真相未明,她身陷这四方宫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封信像是一根从过去伸出的丝线,提醒着她肩负的重量,也让她孤军奋战的心,稍感慰藉。
她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作飞灰。
不能留,更不能回。
但有些东西,已悄然在她心中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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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璟王府,听雪堂。
晏华裳屏息凝神,指尖轻轻从沈玦的腕间移开。
他的脉象依旧沉缓无力,透着长年昏睡的虚弱,但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那沉寂的脉息之下,近日似乎偶有一丝极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波动,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她替他掖好被角,目光掠过他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俊的容颜。
这满府的诡异,皆源于此榻之上。
药渣之毒已清,但缠绕他的那股更深沉、更阴寒的力量,却如附骨之疽。
夜深人静,雨声渐歇。
晏华裳独自步入庭院。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清新,她却微微蹙起了眉。仰头望天,夜幕如洗,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地挂着。
她闭上眼,摒弃杂念,灵台空明,以重生后觉醒的玄感去触摸这京城上方的“气”。
纷繁杂乱的气运之线交织——皇权的紫气、官宦的青云、百姓的炊烟……而在这一切之下,一股浓稠如墨、阴冷刺骨的“幽冥”之气,正悄无声息地在暗处流淌,源头指向……皇宫深处!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惊悸。这“幽冥道”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庞大,更根深蒂固。
下意识地,她转头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方向。就在方才灵觉延伸的刹那,她不仅感知到了那令人不安的幽冥气,还捕捉到另一道气息——一道如同破晓前最亮的那颗辰星,锐利、明亮,带着不屈的杀伐之气,在沉郁的皇城气运中,倔强地闪耀着。
那是……同类?还是……契机?
晏华裳轻轻按住自己莫名加快心跳的胸口,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
“宫里的那颗‘将星’……我们,是否会成为彼此的破局之人?”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风临月若有所感,抬眸望向璟王府的方向,眉头微蹙,复又缓缓展开。
山雨,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