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渐深的宫墙内，风临月端坐于未央宫偏殿，指尖拂过温热的茶盏壁，听着下方坐着的美人——林宝林，絮絮说着宫中用度琐事。
“……说来，贵妃娘娘协理六宫，事事亲力亲为，只是近来库房那边总说今年江南进贡的云锦短缺，连皇后娘娘您这边的份例都未能足数，实在是不像话。”林宝林语气带着几分讨好，眼风却悄悄觑着风临月的脸色。
风临月唇角噙着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目光平静无波。她入宫时日尚短，但边关沙场锤炼出的敏锐，让她轻易嗅出了话语里裹着的试探。这并非关心，而是想看她这位新后会如何应对贵妃掌权下的“疏漏”，是会抱怨，还是会借题发挥？
“内廷自有章程。”风临月放下茶盏，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份例之事，按旧例与章程办理即可。若真有短缺，自有尚宫局核查禀明，非你我应在此议论之事。”
她一句话，将林宝林隐含的挑拨与打探轻轻挡回，滴水不漏。既未指责贵妃，也未显露出半分急躁或不满，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林宝林脸上笑容一僵，旋即又堆起笑：“娘娘说的是，是妾身多嘴了。”她顿了顿，似是不甘心，又换了个话头，“听闻娘娘出身将门，想必骑射功夫了得，可惜宫中难得一见。倒是陛下前日赞贵妃娘娘心思灵巧，所绘花鸟颇具灵韵……”
风临月抬眸，目光如清冷的月光，淡淡扫过林宝林。那眼神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让林宝林未尽的话语卡在了喉间。
“陛下赞誉，是贵妃之幸。”风临月语气依旧平稳，“本宫所长在兵策，不在丹青。人各有所长，做好本分便是。”
她再次将话题终结于无形。林宝林接连碰了两个软钉子，面上终于有些挂不住，又勉强说了几句闲话，便讪讪告退。
待人走后，风临月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草木。这深宫果然如战场，只是这里的刀光剑影藏在笑语嫣然之下，无声，却同样致命。她想起前几日去给太后请安时，那个沉默跟在贵妃身后，名唤青鸾的女官。那女子眼神清正，行事规矩，在她被贵妃言语暗讽时，是青鸾不着痕迹地递上了一杯茶，恰到好处地打断了那片刻的尴尬。
是个心思玲珑的。风临月心中记下，却并未急于动作。眼下，稳住自身，看清脉络，远比贸然收拢人心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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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王府，听雨轩。
秋日的寒意愈发明显，尤其是早晚。秋禾端着午膳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愤愤：“小姐，李嬷嬷那边送来的银炭，数目又不对！比往年份例少了近三成，这怎么够用？”
晏华裳正对着一本泛黄的医书凝神，闻言抬起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自那日她处置了张妈妈后，府中下人对她表面恭敬了不少，但以李嬷嬷为首的一些老人，明里暗里的刁难从未停止。克扣用度，是最常见的手段。
“可有去问？”晏华裳声音平和，放下书卷。
“问了，李嬷嬷说今年王府开支紧张，各处都要缩减用度，咱们听雨轩也不能例外。”秋禾气道，“可奴婢打听了，西苑柳姨娘那边的份例可是一点没少！”
晏华裳站起身，走到妆奁前，从底层取出一个小册子。“走吧，秋禾，随我去见见周嬷嬷。”
“啊？去找周嬷嬷理论吗？”秋禾有些担心，周嬷嬷毕竟是王府老人，掌事多年。
“不，”晏华裳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我们去‘请教’。”
周嬷嬷正在核对库房账目，见晏华裳亲自过来，忙起身行礼，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侧妃娘娘有何吩咐？”
晏华裳将手中的册子轻轻放在桌上，语气温和：“嬷嬷客气了，并非吩咐。只是近来天气转寒，我对王府冬日用度的章程不太熟悉，特来请教。这是秋禾从旧档里抄录的听雨轩往年冬日银炭份例，还有这本《王府内务条规》，”她又拿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各院落按品级应有的供给。我瞧着今年送来的数目，似乎与这旧例、规条都有些出入，可是章程改了？若是改了，还望嬷嬷明示，我也好按新章程行事，免得底下人难做。”
她句句在理，态度谦和，搬出来的却是白纸黑字的旧例和王府规条。
周嬷嬷接过册子一看，脸色微变。李嬷嬷克扣听雨轩用度，她是知晓的，往日里睁只眼闭只眼，只因觉得这新来的侧妃庶女出身，软弱可欺。没想到晏华裳不吵不闹，直接拿着规矩来找她“请教”，这比直接闹开来更让她难办。
若承认章程改了，便是她这掌事嬷嬷失职，未曾通知到位；若说没改，那李嬷嬷便是公然违背府规，克扣主子用度。
周嬷嬷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容：“侧妃娘娘恕罪，定是下面的人弄错了！章程并未改动，老奴这就去查问，定将短缺的份例如数补上！”
“有劳嬷嬷了。”晏华裳微微颔首，并不纠缠，“规矩立下来，总是要守的，如此，府中才能安宁。嬷嬷您说是不是？”
她语气轻柔，话里的意味却让周嬷嬷心头一凛，连忙应道：“是，娘娘说的是。”
离开周嬷嬷处，秋禾脸上满是钦佩：“小姐，您真厉害！这下李嬷嬷可没话说了！”
晏华裳却并无多少喜色，目光扫过王府深处那几座更为幽静的楼阁。沈玦依旧“昏迷”地躺在那里，而这王府的暗流，比表面的克扣用度，要深沉得多。她近日夜里总能隐约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盘绕在听雨轩周围，虽不强烈，却让她心生警惕。
这璟王府的死水之下，潜藏的秘密，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回到听雨轩，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对秋禾轻声吩咐：“今晚守夜警醒些。”
秋禾一愣，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