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后仰,眉头皱起,终于开口:“……成何体统。”
明昭眨眨眼,理直气壮:“你不吃,我就喂你!”
嬴政盯着她油乎乎的小手,沉默片刻,终于拿起筷子,夹起她放在碗里的肉,缓缓送入口中。
明昭眼睛一亮,立刻坐回去,也夹了一块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含糊糊地说。
“好吃吧?”
嬴政没回答,只是又夹了一筷子炙肉,动作没有孩童的笨拙,但至少……他开始吃了。
明昭偷偷笑了。
膳厅外,蔡仪站在廊下,透过半开的门缝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明昭的笑声,嬴政的沉默,炙肉的香气,夕阳的余晖……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竟让这座冰冷的质子府邸,短暂地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没有打扰这难得的平静。
至少此刻,冰封的深渊里,照进了一缕微光。
明昭在院门前停下脚步,忽然转身,一把抱住了准备离开的嬴政。
她抱得很用力,小小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温度都渡给他。
嬴政的身体骤然僵住,手指微微蜷起,却没有立刻推开她。
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你后背好冷……像块冰……”
政哥哥……
明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不开心。
嬴政的身体僵住了。
此刻他心窍中那尊新生的意志之鼎正散发着镇压一切的威压,脊背上被祭文侵蚀的肌肤更是如同寒铁。
任何靠近的人都会本能地感到不适甚至恐惧。
可明昭却像感受不到似的,固执地抱着他,甚至把滚烫的小脸贴得更紧了些。
“放开。”
嬴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这不是对明昭的厌恶,而是他刚刚重塑心窍、意志化鼎后的本能排斥。
任何靠近他此刻冰冷领域的存在,都会被那尊鼎视作可能的威胁。
明昭却抱得更紧了。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
“不放!你……你整个人都在发抖……虽然你站得笔直,可是我能感觉到……你在发抖!”
嬴政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的,他的身体确实在颤抖。
不是恐惧,不是虚弱,而是心窍中那尊鼎与传国玉玺共鸣时,带来的近乎撕裂灵魂的力量冲刷。
这种颤抖极其细微,连蔡仪都未必能察觉,可明昭却感知到了。
“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昭把脸埋在他后背,声音越来越闷,却也越来越坚定。
“但我知道,你刚才从蔡先生那里出来时,整个人都像要碎掉了……
比琅公子脚痛打滚时还要痛一千倍的那种碎法!”
嬴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明昭的话语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撬开了他刚刚冰封的一丝缝隙。
明昭突然松开了手,绕到他面前。
她踮起脚,小手捧住嬴政冰凉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她的眼圈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政哥哥,你听着!”
她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
“我不知道蔡先生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芈夫人又做了什么……
但明昭永远站在你这边!永远都会帮你!
你要杀人我递刀,你要放火我浇油!就算你要把天捅个窟窿,我也给你扶梯子!”
这番孩子气的誓言,却让嬴政冰封的眼底泛起一丝极淡的波澜。
明昭的韵力天生与巫祝灵性相通,她或许真的感知到了什么。
明昭突然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还有琅公子那个醋坛精!偏执狂!他脚上的金纹活该疼死他!”
她的小手攥成拳头。
“每次政哥哥靠近别人,他就装疼装可怜!不就是想独占兄长吗?
不就是想让政哥哥眼里只有他一个人吗?卑鄙!无耻!下流!”
这番突如其来的痛骂,让嬴政微微一怔。
明昭总是这样,用最直白的话语戳破最复杂的真相。
嬴琅对他的执念,确实带着病态的独占欲——那是窃命者对被窃者的扭曲依赖。
明昭突然抓住嬴政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那里有一颗跳动得飞快、却无比炽热的小心脏:
“但我不一样!我不要政哥哥只看着我一个人……
我要政哥哥做最厉害最威风的人!我要帮政哥哥成为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嬴政手背上,滚烫得像熔岩。
“所以……所以别露出那种‘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的表情好不好?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站在你身边的!”
嬴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明昭的眼泪仿佛带着某种灼穿寒冰的力量,顺着手背的肌肤,一路烫进他心窍深处。
那尊冰冷的意志之鼎被这纯粹的炽热灼得微微震动,鼎身上那些被强行镇压的祭文纹路,竟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松动。
他垂下眼帘,看着这个哭得满脸通红却依然倔强地抓着自己不放的女孩。
她不懂什么命格窃取,不懂什么血祭棋局,她只知道她的政哥哥在疼,而她要用尽一切办法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
良久,嬴政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极轻、极克制地,拭去了明昭脸上的泪水。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但这个简单的回应,却让明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胡乱抹了把脸,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包,献宝似的塞到嬴政手里。
“给!我偷藏的蜜渍梅子!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吃一颗就会好很多!”
布包打开的瞬间,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几颗沾着糖霜的梅子挤在一起,其中一颗还被压扁了,渗出琥珀色的糖浆。
显然是被主人贴身藏了很久,甚至在奔跑时都不小心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