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偏殿,熟悉的陈设,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肃杀。双倍的锦衣卫精锐如同铁塔般守在殿外,目光锐利,气息冷峻,将这里围成了名副其实的铜墙铁壁。殿内,青瑶盘膝坐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在慈宁宫佛堂时的奄奄一息,已然好了许多。
陆离将她安置回此地,名为“保护”,实为更严密的监视与控制。但比起那直接连通“养灵棺”、时刻被阴冷死气侵蚀的佛堂,这里至少让她有了一丝喘息和运作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的龙气虽衰弱,却依旧带着一丝微弱的阳和之意,对她恢复星力略有裨益。
她不敢有丝毫懈怠,争分夺秒地运转功法,吸纳着稀薄的星辰之力与龙气余韵,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神魂。同时,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脑海中的“逆转蓝图”上,反复推演着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如何利用“周天星引”阵法,以及那最关键的心头精血之引。
时间只剩下五天,每一刻都如同沙漏中的流沙,珍贵而紧迫。
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是陆离。他并未进入殿内,只是隔着殿门,声音冰冷地传来:“瑶光先生,陛下病情再次反复,呕血不止,张院判与严监副皆束手。你既自称能暂稳陛下病情,此刻便随本座前往诊治。”
青瑶心中一动。皇帝病情反复是意料之中,但陆离亲自来“请”,恐怕诊治是假,借机试探或者另有图谋才是真。她缓缓收功,睁开双眼,平静回应:“民女遵命。”
殿门打开,陆离玄色的身影立在门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见她气息虽弱却平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他没有多言,转身便走。青瑶起身,跟在他身后,两名锦衣卫紧随其后,如同押送。
再次踏入乾清宫主殿,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龙榻之上,朱瞻基的脸色已不仅仅是青灰,更隐隐透出一股死寂的黑气,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近黑的粘稠血液,带着一股腐坏的气息。张明德和严望舒围在榻前,脸色难看至极,额头上布满冷汗,显然已经竭尽全力,却依旧无法阻止皇帝生机的飞速流逝。
看到青瑶进来,严望舒目光与她有瞬间的交汇,其中包含了担忧、询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青瑶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事。
“先生,快请!”张明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让开位置。
青瑶走到榻前,没有立刻施法,而是先仔细观察皇帝的状态。在她的感知中,皇帝心脉处那团邪气种子比之前更加活跃,如同一个贪婪的黑洞,疯狂吞噬着所剩无几的龙气与生机,并将其转化为更加精纯的死寂之力,通过那无形的通道,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地底的“养灵棺”。而“养灵棺”反馈回来的阴冷气息,又反过来加速着这一过程,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不能再拖了!必须立刻采取措施,延缓这个过程,否则皇帝绝对撑不到“荧惑守心”之夜!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结印。但这一次,她施展的并非之前那种温和的“生”之气息滋养,而是一种更为激进的手法——以自身星力为引,强行截断那邪气种子与“养灵棺”之间部分最活跃的能量通道!
“星锁,封灵!”
她低喝一声,指尖迸发出数道纤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银色星辉,如同灵动的锁链,精准地刺向皇帝心脉周围几处能量交汇的关键节点!
这不是治愈,而是以一种近乎“破坏”的方式,强行干扰邪气的运转!
“噗——!”
几乎在星辉锁链落下的同时,朱瞻基身体猛地一颤,喷出的血液不再是暗红,而是变成了纯粹的漆黑,散发出浓烈的恶臭!而他心脉处的邪气种子仿佛被激怒的凶兽,剧烈地翻滚起来,爆发出更强的吞噬之力!
“你做什么?!”张明德惊骇失色。
陆离眼神一厉,手已按在了刀柄之上!
严望舒也是脸色一变,但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他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指挥使大人,张院判,稍安勿躁!先生此法看似凶险,实则是以毒攻毒,强行阻断邪气根源对陛下的侵蚀!您看,陛下呕出的乃是淤积的毒血,邪气活性虽增,但其与根源的联系已被暂时部分切断!”
果然,随着那口漆黑毒血呕出,朱瞻基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膛反而稍稍平复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那股急速衰败的死气似乎被延缓了一丝。
陆离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但眼神依旧冰冷地盯着青瑶,显然并未完全相信。
青瑶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全力维持着那几道星辉锁链。这对她的消耗极大,额间冷汗涔涔,刚刚恢复的一丝星力再次飞速流逝。但她必须这么做,这不仅是为了暂时保住皇帝的命,更是为了向陆离和严望舒证明她的价值和她方法的“有效性”,为后续的计划铺垫。
同时,在施展“星锁封灵”的瞬间,她借助星力与邪气对抗产生的细微波动,将一缕极其隐晦的意念,传递给了近在咫尺的严望舒——那是关于“荧惑守心”仅剩五日,以及需要尽快将蚀龙匣移至西苑古井的紧急信息!
严望舒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震,随即迅速恢复了正常,只是垂下的眼眸中,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片刻之后,青瑶撤回星辉锁链,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显然消耗巨大。而龙榻上的朱瞻基,气息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呕血,那令人不安的急速衰败感也暂时停止了。
“陛下情况暂时稳住,但此法治标不治本,且消耗巨大,民女需立刻调息。”青瑶声音虚弱地对陆离说道。
陆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暂时平稳下来的皇帝,终于挥了挥手:“送先生回去休息。”
回到偏殿,青瑶立刻盘膝调息,心中却思绪翻腾。刚才的冒险传递信息,不知严望舒是否收到,又能否在五天内完成那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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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青瑶于乾清宫偏殿争分夺秒恢复之时,慈宁宫深处,那间隐秘的佛堂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容公公跪伏在地,身体微微颤抖,将之前在佛堂发生的一切,陆离的强硬,青瑶的“反抗”与“污蔑”,添油加醋地禀报给了盘坐在黑色佛像前的太后。
太后依旧闭着双目,手中捻动着那串木质佛珠,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捻动佛珠的指尖,微微泛白,速度也比平日快了一丝。
“废物。”良久,太后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眸中不再是平日伪装出的慈悲,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漠然,仿佛换了一个人。“连一个重伤垂死的小丫头都处理不掉,还让她惊动了‘圣棺’,引来了陆离。”
她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与平日那个温和的太后判若两人。
容公公头垂得更低,冷汗浸湿了后背:“老奴该死!实在是那陆离太过嚣张,仗着锦衣卫的权势,根本不将娘娘您放在眼里!还有那妖女,不知用了什么邪法,竟能引动星辰之力与‘圣棺’抗衡……”
“星辰之力……宿契者……星钥……”太后(或者说,控制着她的存在)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与忌惮的光芒,“没想到,这颗棋子,竟然跳出了棋盘,还想反过来将军……有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那尊开裂的黑色佛像前,伸手抚摸着裂纹,感受着其中残留的星辰净化之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他们想玩,那便陪他们玩玩。”她转身,看向容公公,下令道:“传令下去,启动‘血祭’,加快‘圣棺’汲取速度!我要在‘荧惑’来临之前,让‘圣尊’获得足够降临此世的力量!”
“血祭?!”容公公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惧,“娘娘,朝中那些棋子尚未完全……”
“顾不了那么多了!”太后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疯狂,“李崇明死了,陈矩死了,成王和陆离已经起了疑心,再按部就班,只会夜长梦多!就用那些已经标记好的‘粮食’,提前献祭!尤其是……光禄寺那个周文渊,还有……皇帝身边那几个不听话的老家伙!”
她的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鲜血染红宫廷、力量充盈己身的景象。
“可是……陛下他……”容公公迟疑道,若大量血祭,皇帝体内的龙气恐怕会加速崩溃。
“他?”太后冷笑一声,“他本就是‘圣尊’选中的最佳容器与祭品,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区别?只要‘圣尊’降临,这天下,这龙气,都将归于我手!”
“是!老奴这就去办!”容公公不敢再质疑,连忙躬身领命,匆匆退去。
佛堂内,再次只剩下太后一人。她走到那碗早已凉透、却被青瑶“动用”过的“安魂汤”前,伸出苍白的手指,蘸了一点残留的药渍,放在鼻尖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星火的气息……还有一丝……熟悉的‘归墟’之意?难道……”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又被更大的野心所覆盖,“不管你有什么底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将是徒劳!‘荧惑’之夜,便是尔等葬身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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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内,柳玄看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来自宫内的密信,脸上露出了狰狞而兴奋的笑容。
“终于……要开始了吗?血祭提前……哈哈,太好了!更多的死亡,更多的恐惧与绝望,才能让‘荒神’的力量更加美味!”
他面前的法坛上,那杆黑色幡旗无风自动,上面的怨魂虚影发出饥渴的嘶鸣。而在法坛角落,一个被符咒封印的玉盒中,隐隐传出与皇帝身上同源的灰败病气波动——那是他利用李崇明死后残留的精气,结合邪术炼制出的另一枚“邪气种子”的雏形!
“等着吧,‘星隐’……还有那个坏我好事的女人!‘荧惑’之夜,我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阴冷的笑声在宅院内回荡,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乾清宫偏殿内,正在调息的青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仿佛被无形的毒蛇盯上。她猛地睁开双眼,看向慈宁宫的方向,又望向京城某处,眉头紧紧锁起。
空气中的龙气,似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