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猛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三天，陆沉舟就在外面走廊盯了三天。除了非处理不可的军务，他半步没挪过——后背伤口结了层薄痂，稍扯动就钻心疼，他眉头却从没皱过。高远来劝了三回，让他回去歇会儿，全被他冷眼怼得不敢再开口。
林薇轮休就往这儿跑，有时拎着食堂的热饭，有时啥也不做，就安安静静待在走廊长椅上。她不多问，只趁陆沉舟愣神时，掀他后背衣服查伤口，确认没红肿感染才罢休。有她在，陆沉舟绷得快断的神经，才算能松口气。
第三天傍晚，主治医生总算松了口：“生命体征稳了，意识也清了，能进去看几分钟，但别多聊，别让他激动。”
陆沉舟噌地就站了起来，脚步都没顿。
监护室里消毒水味儿呛得人鼻子发酸，监护仪的滴答声单调得闹心。张猛躺在床上，脸还是白得像纸，氧气管插在鼻子里，可那双眼睛总算有了焦点——不再是之前的浑浑噩噩，见陆沉舟进来，眼皮颤了颤，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
陆沉舟拉过床边椅子坐下，满肚子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就憋出句沉的：“活着就行。”
张猛扯了扯嘴角，算笑了下，声音哑得像破锣：“阎王爷嫌我碍眼，又给踹回来了。”
就这么句玩笑，把俩过过生死的男人之间，三年的疙瘩融了大半。有些交情不用哭天抢地，一句调侃就够分量。
“说正事，”陆沉舟没敢多寒暄，探视时间金贵，“三年前所有人都说你死了，到底咋回事？”
张猛眼神立马暗下去，陷进回忆里，声音带着疼：“是陷阱……当年边境缉毒，情报是假的，我们被卖了。”
他说得零碎，拼拼凑凑才把当年的事儿说清。那年小队接了密报，去端一个藏在山里的毒品加工厂，结果刚摸进去就撞上埋伏——对方火力比预估的猛十倍，显然早等着他们。混战里，张猛见陆沉舟胳膊中了枪，其他队员也被压制得抬不起头，干脆拽了颗手雷往旁边扔，借着烟幕引开敌人，自己却挨了好几枪，摔进了湍急的界河。
“命大，被下游老渔民捞上来了，”张猛咳了两声，胸口起伏着，“昏迷了四个多月，捡回条命，可啥都记不清了——脸被石头划得烂乎乎，身份牌也早冲没了。”
失忆，在边境小镇漂着讨生活——这就是他“战死”的真相。
“啥时候想起来的？”陆沉舟问，手指悄悄攥紧了椅子扶手。
“大半年前，”张猛眼神突然利起来，像淬了冰，“在工地上跟人打架，脑袋挨了一棍子，倒把以前的事儿全撞回来了。我想联系你，可越琢磨越不对劲——当年那埋伏太巧了，肯定有内鬼，我不敢露面，只能自己偷偷查。”
他顺着线索摸下去，竟揪出个庞然大物——不单走私毒品，还掺和军火买卖，手眼通天到连军方里头都可能有他们的人。他谁都不敢信，连以前的老部队都不敢靠近。
“楚家。”陆沉舟冷不丁蹦出俩字。
张猛猛地抬眼，眼里全是惊：“你知道？”
“查到点。你留的纸条，说码头有东西。”
“对！”张猛一激动，监护仪立马嘀嘀叫起来。陆沉舟赶紧按住他肩膀：“稳点，慢慢说。”
张猛喘匀了气，压着嗓子往他耳边凑：“我查到楚家用远洋货轮当幌子，在城南废弃的三号码头藏了个仓库——里头有违规武器，还有可能有他们跟高层勾连的交易记录，那是扳倒他们的唯一证据！”
他冒险潜进码头确认位置，差点被巡逻的守卫发现。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暴露了——楚家绝不会留活口。没法子，他只能赌一把，找了个欠赌债的男人，拿人家闺女的安全要挟，让那男人把消息和仓库照片传给陆沉舟。他知道，只有陆沉舟能看懂那枚旧打火机和纸条的意思。
“那追踪器呢？”陆沉舟突然问，想起高远找到的那截烧黑的玩意儿。
“追踪器？”张猛愣了，眼里全是懵，“啥追踪器？”
陆沉舟心里咯噔一下——张猛不知道？那玩意儿是谁放的？难道从他醒过来开始，一举一动就有人盯着？这么说，仓库爆炸根本不是意外，是灭口！
他把找到追踪器的事儿说了，连残骸的样子都描述了一遍。
张猛的脸瞬间沉得像锅底：“怪不得……我总觉得后背发凉，像有人跟着，还以为是错觉。”他眼里闪过后怕，抓着陆沉舟的手腕攥得紧，“沉舟，楚家比咱们想的狠多了，连自己人都敢……”
话没说完，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薇端着药盘走进来：“探视时间到了，他得休息。”看见张猛激动得直喘，她没好气地瞥了陆沉舟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都怪你问得太急。
陆沉舟站起身，拍了拍张猛的手：“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我来办，码头我会去查。”
张猛急着喊：“小心！他们肯定早有防备！”
“知道。”陆沉舟点头，路过林薇身边时，低声交代，“看好他，加一倍人手守着，除了你和高远，别让任何人靠近病房。”
林薇从他紧绷的下颌线里看出事儿不小，郑重点头：“放心，我盯着。”
出了监护室，高远立马凑上来：“首长？咋样？”
陆沉舟一边快步走一边下令，语气硬得像铁：“两件事。第一，张猛活着的消息按最高机密走，对外还说失踪。病房守卫翻倍，你亲自挑人，他吃的药、喝的水，每一口都得查三遍。”
“是！”
“第二，调最信得过的侦察连，全换便衣潜进城南三号码头周边，二十四小时盯着——摸清出入口、换班规律、监控死角，没我命令，谁敢惊动对方，军法处置。”
“明白！我马上安排！”高远瞬间精神了——总算要动真格的了。
“还有，”陆沉舟突然停下脚，眼神冷得能冻住人，“查三年前边境行动的所有参与人员名单，尤其是后来调走或者提前退役的，全标出来，一个个查。”
高远心里一紧——这是要查内鬼了。他立马站直：“是！我现在就去调档案！”
命令一层层传下去，军区医院表面看着跟往常一样，护士照样推着车查房，医生照样低头写病历，可走廊拐角多了几个穿便衣的卫兵，连送药的推车都多了两道检查流程。码头那边更静，侦察兵跟幽灵似的摸进周边的破厂房，架起望远镜，悄没声儿织起张监视网。
陆沉舟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张猛回来，总算见着点真相的影子，可这影子背后，分明是更大的风暴——楚家就像藏在深水里的毒蛇，被惊动了，只会更疯狂地咬人。
他手里捏着线索，可也暴露了救张猛的心思。楚家现在指定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要么赶紧毁了码头的证据，要么……干脆狗急跳墙。
他拿起加密电话，拨了个熟记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就通了，那头传来个沉稳的老人声：“沉舟？”
“老师，是我。我要权限，查城南三号码头的历史批文，还有最近半年所有船舶的出入记录。”
“码头？”老人顿了顿，“那儿荒了快十年了，遇上麻烦了？”
“嗯，大麻烦。”陆沉舟盯着玻璃上自己冷硬的影子，“可能得刮骨疗毒，不查清楚，要出大事。”
老人沉默了几秒，只回了四个字：“放手去做。”
挂了电话，陆沉舟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闷堵散了些。有了上面的支持，他总算能放开手脚。现在就等两件事：侦察兵传消息，还有……看楚家下一步敢怎么动。
他没回办公室，绕到张猛病房那层，没进去，就隔着监护玻璃望了眼。林薇正在里头调输液速度，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许是察觉到视线，她抬头往玻璃这边看，见是陆沉舟，嘴唇动了动，无声地比了句“放心”。
陆沉舟微微颔首，刚要转身，就听见高远急促的脚步声——这家伙很少这么慌。
“首长！侦察连急报！码头有动静！”高远手里攥着张电文，脸色发白。
“说清楚。”
“十分钟前，三辆黑厢式货车开进了三号码头，下来二十多个人，穿的是普通工装，可动作利索得不像工人——全是快步走，眼神扫得特勤，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们直接进了张猛哥说的那仓库，而且……”高远咽了口唾沫，“正在往外搬东西，往车上装，看着像要转移。”
陆沉舟眼神一凛——楚家反应这么快？果然是要毁证据。
“告诉侦察连，接着盯，记清楚每辆车的牌照，每个人的长相，哪怕是个疤都别漏，绝对不能暴露。”
“是！还有……”高远犹豫了下，把电文往他面前递了递，“我们截到段模糊的无线电通话，从码头那边发出来的，提到个代号叫‘清理行动’，时间定在……明晚凌晨两点。”
明晚凌晨两点？
陆沉舟后颈瞬间发紧。清理行动？是清理仓库里剩下的证据，还是……清理知道秘密的人？张猛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要是楚家疯起来，说不定会冲医院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一张无形的网正往他头上收，时间突然不够用了。他必须赶在明晚两点前，拿到码头仓库里的东西，不然不光扳不倒楚家，连张猛都可能再出事。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沙沙响。走廊里的灯昏黄，映着陆沉舟冷硬的侧脸，而远处的城南码头，三辆黑货车正载着东西往外开，车灯在黑暗里划出两道刺眼的光，像毒蛇的信子。
危机像涨潮似的，悄没声儿地漫上来，裹住了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