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正猛地回头。
只见身后矿洞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已站了十几号人。
为首那个男子,身形高挑,脸上扣着张纯黑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和一张嘴。
刚才说话的,正是他。
他身后那些手持各式兵刃,眼神不善的帮众们已然散开,隐隐成合围之势,将云清正几人包在了中间。
这声音……
云清正心里就忍不住骂了句街。
重生归来,她最烦的就是两件事:一是上辈子那些仇人还在眼前活蹦乱跳的,二是这辈子冷不丁冒出个故人,用阴阳怪气的调子跟你打招呼。
太像了,像那个记忆里总会跟在她身后,有点怯懦却又很执拗地叫她清正妹妹的少年。
黄也。
说到黄家,本是依附于云家的一户小家族,而这黄也自然算是她儿时少数不算明亮的记忆里,一点温吞的陪伴。
他们一起爬过树,掏过鸟窝,他也曾因为她被其他宗族孩子欺负而红着眼眶冲上去,虽然往往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个。
但重生回来后,她满心都是复仇与自救的烈焰,匆匆就离开云家那片泥潭,哪里还顾得上去找这个儿时玩伴道别?
连他后来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了。
会是他吗?
云清正下意识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这么巧。
世间声音相似之人何其多。
更何况,眼前这人一身煞气,虽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但那气息阴冷,与记忆中那温吞少年的灵力属性截然不同。
云清正戒备起来,拦着众人往后退。
旁边一个喽啰凑近那面具男子,低声禀报道:“黄统领,就是他们搅局!”
黄统领?
真姓黄啊?
云清正骇然。
这下姓氏也对上了?
她盯着那面具后的眼睛,试图找出一点熟悉的痕迹,但那双眼眸如同两口深井,只有冰冷的审视,都看不到底。
面具男子把云清正几人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眼神随即又落到那些瑟瑟发抖的村民身上,最后回到云清正这里。
他声音透过面具传来,瓮声瓮气的:“几位,闯我黑虎帮矿洞,是想做什么啊?”
云清正压下心头的惊疑,毕竟现在不是探究对方身份的时候。
她上前一步,将百里榕稍稍挡在身后。
“自然是救人,查清此地异状根源。你们奴役村民,开采这等邪物,致使怪病蔓延,难道不该给个说法?”
“说法?”
那黄统领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暖意。
“这世道,拳头就是说法。你们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走了。”这话听着尽是威胁的意味,眼看就要下令攻击。
情况危急。
云清正赶紧神识传音给凌风凌霜:“凌师兄,凌师姐,带榕儿和能动的村民,从我们来的那条路撤!我和墨规断后!”
“对对对,裴玦,把他带走,他怕黑。”
凌风凌霜反应极快,也没有任何犹豫。
凌风玉笛瞬间显现在手中,笛身轻颤,发出一连串短促清音。
这声音仿佛能涤荡污浊。
与此同时,凌霜双手已在胸前结成一个繁复的法印,指尖灵光跳跃,周身的水汽如同拥有生命般氤氲弥漫开。
两人之间根本不需要任何眼神交流,多年的并肩早已让他们拥有了超越言语的默契。
这便是碧波城改良后的防御阵法——碧波清心障。
那层流转着的光幕,如今可是个能扛能打,还能提神醒脑的好东西。
但这宝贝能有现在这般迅捷稳固的效果,云清正私下里真是居功至伟。
这原本是碧波城压箱底的联合防御秘术,讲究音律与水灵相合,可惜老版本的毛病一抓一大把:启动慢得像七老八十的人拄拐走路,成型后光幕又僵硬,跟个大玻璃似的,外面的人能看见里面,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全是反光。
挪动起来更是费劲巴拉,需要施术者耗费大量心神维持。
当真是像酒窝,像扁担,像老牛拉破车。
上辈子云清正自然是觉得自己脑子里缺了根名为“阵法钻研”的弦,这辈子她可是发了狠誓,要把前世走过的弯路全都给掰直了。
之前在碧波城小住那段时日,人家碧波城的藏书阁门槛子快要被她踏平了。
见她如此勤奋钻研的模样,凌风当初那句“云师妹如此好学,实乃我辈楷模”,多半是带着善意的客套。
又谁承想她竟真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儿,一头扎进那些让她原本多看几眼就太阳穴突突直跳的阵法古籍与灵力运行图里。
为了弥补上辈子脑子里进的水,她算是下了血本,硬是靠着一股子蛮横的钻研精神,愣是从字里行间抠出了改良的关键。
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茶饭不思地推演琢磨,她居然真把这套沿用近百年的阵法给盘明白了。
启动时间砍掉近半,光幕形态变得灵动,能随着施术者移动而自如变形,稳定性还提升了。
凌风凌霜第一次试用改良版后,把她夸得天花乱坠,说她是百年难遇的阵法奇才,还说碧波城上下都欠她份人情。
云清正当时表面摆着手连说过誉,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毕竟,这种凭借真本事换来真心夸赞的滋味,隔了两辈子才重新尝到,也实在是不容易啊。
那淡蓝色的水汽随着笛音扩散,瞬间在二凌以及他们身后那些惶恐的村民周围,形成了一道薄薄的水蓝色光幕。
犹如一个qq弹弹水母的头。
不但能防扛打,还有清心凝神之效,更能防御控制类技能。
黑虎帮众见状,立刻有几人挥刀砍向光幕。
刀锋触及水蓝色光幕,却像是砍进了粘稠的流水之中,力道被层层化解,只能激起圈圈涟漪,寻常攻击根本无法破开。
“走!”
凌风维持着笛音,与凌霜一起,护着百里榕和那些相互搀扶着的村民,沿着来时的狭窄通道快速后退。
裴玦看着凌风凌霜带着人撤离,又看了看眼前这黑压压的矿洞和围上来的敌人,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怕黑,更怕这种乌漆嘛黑还挤满了敌人的封闭空间。
但是看着这行云流水般的配合,心里那点恐惧都被浓浓的羡慕冲淡了不少。
他也想有这么靠谱的、能把后背完全交出去的队友啊!
眼看凌风他们护着村民就要冲出包围圈,他一咬牙,非但没跟着跑,反而往前蹭了半步。
“云师妹!我跟着善后!”
裴玦重新冲上来。
“妈的……黑就黑吧……总不能真你们俩个人顶前面……”
他甚至飞快地塞给百里榕一张叠好的黄色符纸。
“丫头,拿着,贴着胸口,能暂时掩盖生人气息,记得跑远点!”
百里榕接过符纸,担忧地看了裴玦和云清正一眼,最终还是被凌霜拉着,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眼看凌风等人带着村民就要突破包围,黄统领也不在犹豫。
他不再迟疑,手挥下:“拿下!”
命令一下,早已按捺不住的黑虎帮众顿时嚎叫着扑了上来。
各种兵刃带着恶风,朝着云清正,墨规和裴玦招呼过来。
矿洞本就不算宽敞,此刻空气都变得压抑。
云清正眼神一凝,手决配合法诀运转,周身寒气弥漫,她深知己方人少力单,绝不能陷入硬碰硬的消耗战。
她不与敌人硬拼力量,而是身法灵动,在刀光剑影中游走,不时弹出的灵光,或封堵敌人经脉,或凝结地面制造障碍,精准地拦截着试图绕过她去追击凌风等人的敌人。
墨规依旧抱着他的往生剑,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但每当有攻击临近,他或是侧身,或是抬脚,或是简单地用剑鞘一格一挡,总能以最小的动作,最省力的方式,将敌人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更让那些黑石帮众气得吐血的是,他偶尔还能借力打力,让两个冲得太猛、收势不及的倒霉蛋自己人撞在一起,顿时筋骨断折,惨叫倒地。
云清正刚好解决掉一个敌人,抽空瞥了墨规一眼,忍不住传音调侃道。
“喂,墨大宗主,你这架打得也太矜持了吧?怎么,怕用力过猛把这矿洞震塌了?还是说你其实就这点本事?”
她可是记得这家伙前世修为深不可测,哪怕现在是结丹初期,也不该是这般温和才对。
墨规手腕一翻,用剑鞘精准地拍在一个敌人的手腕上,将其兵器打落,同时一脚将其踹飞,动作行云流水。
他面无表情地回传:“人多,地方小,施展不开。”
那他总不能说,自己为了不引起某些存在的注意,早就习惯性地把修为压制在筑基后期,一时间没调整过来,还真有点不太适应这种束手束脚的打法吧?
这矿洞里突然冒出这么多黑虎帮的人,也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裴玦那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一会儿撒出一把粉末,让冲过来的敌人喷嚏连天,涕泪横流;一会儿又丢出几颗小球,落地炸开弥漫出五彩的烟雾,带着刺鼻的气味,扰乱视线和呼吸;偶尔还会精准地弹出一两颗丹药,不是救人的,而是专门打在敌人膝盖,手肘等关节处,力道不大,却总能打断对方的动作节奏,气得那些帮众哇哇大叫。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一边嘴里还不闲着:“哎哟喂!别过来!我警告你们啊!我这些宝贝可不长眼!”
“黑灯瞎火的砍什么砍!看清楚再动手行不行!”
看似狼狈,倒也勉强自保,还时不时能给云清正和墨规分担一点压力。
某位黄统领依旧站在原地,并未亲自出手。
他紧紧盯着战局,更多的是落在云清正身上。
看着她那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身姿,功法,看着她与同伴之间那份不需言说的默契,看着她即便在这种险境中依旧冷静的心性。
他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慢慢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