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噬灵珠内的时光，悄然滑过了将近十个外界月的长度。
云清正等人来了将近两个月，又闭关三个月，现在凌风凌霜裴玦等人也开始闭关尝试结丹，已然快五个月了。
对于在此闭关苦修的众人而言，这里更像是一个时间被拉长的奇异修炼场。
云清正现下金丹稳固，三十六柄惊蛰剑影如同忠诚的卫兵，时刻被精纯的丹元温养着，只待一个契机，便能化作撕裂一切的雷霆。
每日清晨，她习惯性地先以神识扫过整个临时居所。
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说是每天这样收放自如，时间长了神识也会被捶打的强大深邃起来。毕竟高阶修士仅仅靠神识的波动就能知方圆百里大小事，强大神识还能助她们在战斗当中及时避开致命攻击，要的就是这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
看了一圈，墨规依旧在他常待的位置打坐，气息沉静。凌风凌霜的洞府依旧禁制紧闭，看来结丹过程比预想中更耗时了。裴玦那边……
想到裴玦，云清正就有点头疼。
这位仁兄闭关前，千叮万嘱，将他的八个心头肉托付给了她和墨规照看。美其名曰：“锻炼一下你们未来为人父母的责任心！”
云清正当时就想用惊蛰剑给他梳个中分。
照顾参崽子，绝对是比对抗心魔更考验道心的修行。这些小家伙吸收了大量噬灵珠内灵气，不仅又长大了一圈，四肢也更粗壮，连灵智都开了不少，至少，它们掌握了如何精准地给临时爹妈制造麻烦。
云清正只能认命地起身，准备开始每日的遛参兼投喂工作。她刚走出静室，就看见墨规正愤恨地站在洞口。
他那条质料上乘价格不菲的黑袍下摆上，正挂着两只绿色的参崽子，像两个固执的挂件，随着他试图移动的脚步在空中晃荡。
另外三只则在努力把他散落在一旁叠得整整齐齐的备用衣物往自己身上裹，似乎想cosplay一团会走路的抹布。
还有两只为了争夺一块亮晶晶的、原本可能是装饰剑穗的小灵石，正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最后一只，最胖的那个橘黄色参老大，正试图啃墨规的靴子尖，留下了一小片亮晶晶的口水印。
墨规站在那里，浑身散发着冷气，扒愣来扒愣去的，试图赶走它们。
墨规其实脾气不算太差，尤其是在对付这些小家伙们的时候，完全可以周身灵气一震，把他们震个稀巴烂的，这情景还是怪好笑的。
“早啊，墨大宗主，还在看孩子呢。”
云清正憋着笑，走上前，熟练地弯腰，一手一个，把挂在墨规袍子上的两只挂件摘下来，“今日份父子情深体验如何？”
墨规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你能不能研制一点那种增加闭关时效的符箓，我受不了了。”
云清正浑不在意，把两只还在蹬腿的参崽子放到地上，又去拉开打架的那对活宝。
“我这不是天天在帮你分担嘛。”她笑嘻嘻地，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裴玦提前准备好的参崽子专用营养丸。闻到味道，八个小家伙立刻放弃了一切内部斗争，迈着小短腿呼啦啦围到她脚边，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她：
“妈妈云姨！饿饿！”
“饭饭！香香！”
“要那个……亮晶晶的！”
云清正一边分发口粮，一边忍不住腹诽：裴玦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内，把这些千年灵植的后裔，培养得跟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似的？这妈妈的称呼是改不掉了，就是还学会了点菜？
喂饱了小的，还得操心大的。
百里榕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面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云清正布下阵法的效果是显着的，至少保住了她的性命和根基。
只是她始终沉睡着，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云清正熟练地打来清水，用柔软的细布蘸湿，轻轻替她擦拭脸颊和手指。
“榕儿，”她一边擦拭，一边用闲聊般的语气低声说着，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见，“今天天气还算不错。墨规又被你的参弟弟们缠上了，现在他每天都委了巴屈的，可惜你没看到，挺好笑的。”
“裴玦还在闭关，估计又在炸炉子了，我都能闻到味儿了。”
“凌风凌霜那边还没动静，希望他们顺利……”
她絮絮叨叨，每天说着些琐碎日常。把他们来噬灵珠之后发生的奇闻都说了个遍，从爱吃瓜看情侣的果子树到喜欢打牌的鱼。
“说到奇怪的家伙，西边有个湖，里面住了条长得特别随心所欲的鱼，脑袋上还顶朵花，自称湖神，非要跟凌风下棋打牌，输了还耍赖……还有东边那片老是打雷的地方，有棵成了精的树，结的果子会说话，还想看人亲亲……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果子都有。”
她心里清楚，百里榕的身体在好转，但关于她哥哥的真相，这些沉重的记忆和精神创伤，远比身体的伤势更难愈合。她甚至不敢想象，当百里榕真正醒来，要如何面对这物是人非、兄长已成黄土的残酷现实。
云清正拧干布巾，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床上，百里榕的睫毛微微颤动。
云清正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
那双紧闭了将近十个月的眼睛，缓缓睁开。
榕儿瞳孔是浅浅的褐色，像干净的琥珀。但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初醒朦胧之色，只有一片空洞的悲伤。她先是茫然地看着头顶粗糙的岩壁，然后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守在床边的云清正身上。
百里榕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云清正，眼神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的琉璃，模糊而遥远。几息之后，那琉璃般的眼底开始积聚水汽，然后，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入鬓角，浸湿了枕头。
她没有发出任何抽泣声，只是默默地流泪，身体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
云清正的心又酸又涩。她准备好的所有安慰话语，所有轻松逗趣的言词，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沉默着，没有立刻出声，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冷，云清正就帮她暖着。
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有些痛苦，必须自己承担，旁人能做的，仅仅是陪伴。
过了一会儿，云清正才用尽量平稳的语调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榕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百里榕没有回答，眼泪依旧流个不停，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云清正脸上，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令人心碎的场景。
云清正心里叹了口气。她想了想，决定暂时不提及任何与过去相关的事情。那种无力感，她太熟悉了。但她也知道，此刻任何的同情和怜悯，都可能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了，你昏迷了挺久，肯定闷坏了。我跟你说说这噬灵珠里好玩的事吧？”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那些光怪陆离的经历。她讲到墨规被果子精要求做俯卧撑时的表情，讲到裴玦错把聚元参长老当萝卜炼了结果被一群萝卜精讨债，讲到中应变得厉害了后如何用墨规的样子恶作剧……
然而，百里榕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默默地流泪，偶尔因为云清正描述得太过于离谱而眼神微微动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沉沉的悲恸。仿佛她的灵魂有一大部分，还被困在由魔神气息和痛苦记忆编织的噩梦里，没有完全归来。
看着百里榕这副模样，云清正原本打算今天继续去骚扰中应，深挖上古秘辛和自身血脉谜团的心思，也彻底淡了。
眼下，没有什么比让这个少女重新找到活下去的勇气更重要的事了。
就在这时，洞口光线一暗。墨规走了进来，扫过屋内的情况也瞬间明白。
他走到云清正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立。有时候，沉默的支撑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或许是感觉到了又多了一个人的气息，百里榕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细微的呜咽，最后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
她终于将目光聚焦了一些，看了看云清正，又看了看墨规，然后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自我保护式的沉睡。
云清正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直起身，和墨规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默契地退到洞府外间。
“她醒了，但情况不太好。”
云清正揉了揉眉心，满眼都是惆怅。
“她这样，肯定需要时间消化。”
“我知道。”云清正看着洞外那片支离破碎却依旧在努力运转的天地，叹了口气，“只是看着心里难受。”
墨规看着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沉默片刻道：“你等着，我去寻些安魂定神的灵草来。”
云清正点点头：“也好。” 她看着墨规转身离去的背影，又回头望了望百里榕沉睡的方向。
榕儿，快点好起来吧。
这世间的热闹与荒谬，不该只剩下眼泪。我们，都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