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第二天，丽兹酒店的豪华套房内，气氛与昨日截然不同。
昨夜拍卖厅的无声硝烟，仿佛被刻意隔绝在外。
苏明月没有换上华服，只穿着一身简约舒适的羊绒衫和长裤，坐在起居室的落地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窗外是阴沉的巴黎天空，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玻璃，给这座浪漫之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忧郁。
“大小姐，您真的不去拍卖会了？”
王伯年老先生已经整装待发。他穿着熨帖的西装，手里拿着公文包，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担忧。
“嗯。”苏明月轻轻吹开茶面的浮沫，声音平静无波，“王老，今天有几件玉器和瓷器的专场，您全权负责。目标只有一个，摸清那几位主要对手在常规拍品上的竞价习惯和预算底线。至于那件方彝……今天还不是它的战场。”
她抬起眼帘，目光清亮而深邃：“蒙塔古勋爵，今天也不会到场。”
王伯年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苏明月的用意。
昨夜那场针对鎏金佛像的“狙击”，不仅让蒙塔古付出了远超预期的代价，更清晰地传递了苏家的态度——我们并非任人拿捏，也拥有搅动风云的实力。
此刻双方暂时抽离主战场，既是休整，也是观察，更是为最终决战积蓄力量。
“明白了，大小姐。您放心，我会盯紧的。”
王伯年郑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一名助理转身离开。
套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和茶匙偶尔碰触杯壁的轻响。
莉安娜如同真正的助理般，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后，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操作，监控着拍卖厅的实时画面，同时也在调阅着另一份资料。
“boss，”莉安娜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玩味，“那位蒙莫朗西公爵的管家，又发来了晚宴的确认函，措辞……相当殷勤。”
她晃了晃平板。
苏明月放下茶杯，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回复他，我们很荣幸接受邀请。”
她站起身，走向卧室：“准备一下，今晚赴宴。”
——
傍晚，雨势渐歇。
一辆低调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驶离丽兹酒店，穿过雨后的巴黎街道，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向着巴黎西郊的布洛涅森林深处驶去。
蒙莫朗西家族，这个姓氏本身就代表着法兰西最古老、最显赫的贵族血脉之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十字军东征时期。
蒙莫朗西公爵的府邸，并非凡尔赛宫那样的皇家园林，而是深藏在森林腹地的一片隐秘领地。
汽车驶过厚重的、爬满藤蔓的铸铁大门，沿着一条幽深静谧、两旁栽满百年梧桐的林荫道行驶了足足十分钟。
当庄园主体建筑出现在视野中时，饶是见惯奢华的苏明月，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
那并非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一座气势恢宏的、融合了文艺复兴与古典主义风格的巨大城堡式建筑。
斑驳的米白色石墙诉说着数百年的风雨，高耸的尖顶刺破暮色，巨大的拱形窗棂透出温暖而璀璨的光芒，仿佛童话中沉睡的巨人被唤醒。
庄园前的巨大喷泉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精心修剪的法式花园在雨后散发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
车子在铺着鹅卵石的城堡主入口前停下。
早已等候在门廊下的管家，是一位头发银白、身形笔挺、穿着传统黑色燕尾服的老者。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亲自为苏明月拉开了车门。
“尊敬的苏小姐，欢迎莅临银松榭里庄园。公爵阁下已在沙龙恭候。”管家的法语带着古老贵族特有的优雅腔调。
“有劳。”苏明月微微颔首，清冷的气质在庄园古老厚重的氛围中，更显卓尔不群。
张一清和莉安娜紧随其后下车。
张一清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那份沉静如山的气度，再加上清朗耐看的五官，竟与庄园的贵族气息毫无违和。
莉安娜则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礼服裙，配以小巧的珍珠饰品，收敛了白日的锋芒，像个安静的影子。
管家的目光在张一清身上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讶异，但并未多言，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踏入城堡大门，时光仿佛瞬间倒流。
挑高近十米的门厅穹顶绘着宗教壁画，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黑白大理石拼花地面，墙壁上挂着巨幅的家族先祖肖像油画，目光威严地俯瞰着来客。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松木家具保养油、燃烧的壁炉松木，以及无数名贵鲜花混合的馥郁香气。
管家引领着三人穿过挂满壁毯和古代盔甲的长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最终，他们在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鸢尾花纹饰的橡木大门前停下。
管家轻轻推开大门。
“苏明月小姐到访——”
温暖明亮的光线，伴随着轻柔的古典音乐流淌出来。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奢华的沙龙。
深红色的丝绒窗帘垂落，巨大的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
天花板上是精美的洛可可风格灰泥浮雕，墙壁覆盖着深色樱桃木护墙板，上面悬挂着更多价值连城的油画。
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波斯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数十位宾客已经到场，男士们穿着剪裁完美的晚礼服，女士们则身着华美的曳地长裙，佩戴着璀璨夺目的珠宝。
他们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端着香槟杯欣赏墙上的艺术品，空气中流淌着上流社会特有的优雅、慵懒与无形的等级壁垒。
随着管家的通报声，沙龙内瞬间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带着好奇、审视、惊艳，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这位气质清冷、容颜绝丽的东方女子身上。
苏明月仿佛早已习惯了成为焦点。
她神色平静，步履从容地踏入沙龙，清冷的目光坦然迎向那些探寻的视线，没有丝毫局促。
张一清落后她半步，如同最沉默的护卫。莉安娜则如同真正的助理，落后两步，微微低头，目光却如同雷达般扫过全场，快速记忆着每一张面孔和位置。
“啊！亲爱的苏小姐！您终于来了！您的到来，真是让这座古老的城堡都焕发了光彩！”
一个热情洋溢、略显夸张的声音响起。
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穿着极其考究的深紫色天鹅绒晚礼服外套的老者，分开人群，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他大约七十岁左右，面色红润，眼神精明，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慵懒和挥之不去的傲慢，正是此间的主人——蒙莫朗西公爵。
他热情地张开双臂，似乎想行贴面礼，但苏明月恰到好处地微微颔首，伸出了右手：“公爵阁下，晚上好。感谢您的盛情邀请。”
蒙莫朗西公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但立刻转为更加热情的笑容，握住了苏明月的手：
“哪里哪里！能邀请到苏氏集团美丽的继承人，是我的荣幸！苏老身体还好吗？我和他可是在港岛有过一面之缘，对他在东方艺术品上的造诣深感钦佩！”
他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苏明月向沙龙中央走去，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后的张一清，带着一丝探究。
这位同样亮眼的年轻人，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和苏明月站在一起，就宛如一对珠联璧合的完美组合。
“这位是？”公爵看向张一清，笑容依旧，但眼底深处带着上位者习惯性的审视。
“张一清，我的特别顾问。”苏明月介绍得言简意赅。
“顾问？”公爵挑了挑眉，似是有些意外。这个沉稳站在大厅里，就有如鹤立鸡群的年轻人，他的身份绝对不止“顾问”这么简单！
但良好的教养让公爵没有追问，只是转向莉安娜，“那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莉安娜，我的助理。”
“哦！欢迎欢迎！”公爵热情地招呼着，但注意力显然大部分集中在苏明月身上。
他将苏明月引荐给几位同样身份显赫的宾客——某位前内阁部长夫人、一位欧洲老牌银行的掌门人、还有一位来自意大利的亲王。
苏明月应对得体，法语流利，言谈举止间既有东方世家千金的底蕴，又不失国际商业精英的干练，很快就成为了沙龙里新的焦点。
张一清则如同一个真正的背景板，安静地站在苏明月身后几步远的位置。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这个金碧辉煌的沙龙：
那些价值连城的油画和古董陈设，在“望气”的视野中，大多只有微弱的岁月气息，并无特殊能量波动。
宾客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情绪波动在感知中如同斑斓的光谱——有真诚的欣赏，有虚伪的客套，有猎艳的好奇，也有隐藏在笑容下的算计。
莉安娜如同最尽责的助理，适时地为苏明月递上香槟杯，或者低声提醒着某位重要人物的身份信息。
但她的眼角的余光，从未离开过苏明月周身三米的范围，身体始终处于最佳的防御姿态。
蒙莫朗西公爵显然对苏明月极为重视，或者说，对苏家代表的庞大东方财富和影响力极为重视。
他热情地为她介绍着沙龙里收藏的几件“珍品”——一件据说是路易十四用过的鎏金座钟，一幅鲁本斯的风景画习作。
“苏小姐，您看这幅，”公爵指着一幅挂在壁炉上方显眼位置的、尺寸巨大的水墨山水画，语气带着一丝炫耀。
“这可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才从一位落魄的东方贵族后裔手中购得的，据说是你们华夏明代一位着名画家的真迹！您帮我看看？”
那幅画气势磅礴，笔墨淋漓，描绘着层峦叠嶂、云海松涛，落款处是一个模糊的印章。
苏明月走近几步，仔细端详了片刻。
张一清的目光也落在画上。在“望气”视野中，这幅画确实散发着比周围其他古董更浓郁的“古意”光晕，证明其年代久远，但并无特殊能量波动。
“公爵阁下，”苏明月的声音清冷而专业，“这幅画的笔墨风格和构图意境，确实有明人遗风。不过，明代大家如沈周、文徵明、唐寅等人的真迹存世稀少，且特征鲜明。”
“恕我直言，这幅画的用笔略显刻意模仿，某些细节处的处理稍欠火候，更像是清代中期一位功力深厚的摹古高手所作。当然，其本身的艺术价值依旧很高。”
她的话音清晰，不卑不亢。
沙龙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位懂行的宾客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蒙莫朗西公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尴尬和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被更夸张的热情掩盖：
“啊！原来如此！苏小姐果然家学渊源，目光如炬！受教了！受教了！看来我还是需要多多学习东方艺术啊！”
他打着哈哈，试图转移话题，但看向那幅画的眼神明显冷淡了许多。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宴会的进行，悠扬的弦乐四重奏重新响起，侍者端着银质托盘穿梭于宾客之间。
苏明月被公爵和其他几位贵妇名媛簇拥着，继续着社交话题。
张一清则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从沙龙的不同角落投射过来。
其中一道目光尤其阴冷，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他不动声色地移动了一下位置，精神力悄然锁定那个方向——那是一个身材高瘦、脸色苍白、穿着黑色丝绒礼服的中年男子，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黏在苏明月身上。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贪婪和……一种非人的冰冷。
张一清的心微微下沉。
蒙塔古勋爵的随从！
这场看似奢华的贵族宴会，水面之下，涌动着比拍卖厅更加复杂诡谲的暗流。
蒙塔古勋爵虽未亲至，但他无形的阴影，似乎早已笼罩在这座古老的城堡之中。
真正的危险，或许就藏在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