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寒风号”粗犷的引擎轰鸣着，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钢铁猛兽，义无反顾地冲入了幽灵峡湾那翻滚的灰白色浓雾之中。
瞬间，世界被吞噬了。
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
灰蒙蒙的雾气浓稠得如同实质，带着刺骨的湿冷，紧紧包裹着船体，渗透进甲板的每一个缝隙，也试图钻入人的骨髓。
船头探照灯射出的光柱在雾中徒劳地切割出两道模糊的光锥，随即被无边的混沌吞没，只能照亮前方不断被破冰椎撞碎的浮冰。
冰层碎裂的“咔嚓”声、引擎低沉的咆哮、船体碾压浮冰的沉闷撞击，构成了这钢铁孤舟唯一的背景音。
除此之外，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张一清站在舰桥外的侧翼平台上，没有穿戴厚重的防寒头罩，任由冰冷的雾气扑打在脸上。
他双目微闭，玉虚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形成一层无形的护体罡气，抵御着那深入骨髓的阴寒。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以他为中心，竭力向浓雾深处探去。
然而，与在峡湾入口时一样，感知力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那浓雾仿佛蕴含着某种活性的、阴冷的能量场，精神力探入其中如同陷入冰冷的泥沼，不仅消耗巨大，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模糊不清，充满了干扰。
他能“感觉”到冰层下方暗流更加汹涌的涌动，能“捕捉”到一些巨大冰山缓慢漂移带来的压迫感，但更远处，依旧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混沌。
“这鬼地方，比纳努克老爹说的还邪门！”
卡洛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紧张。他、雷和铁塔分散在甲板的关键位置，负责警戒。
厚重的防寒服和面罩让他们看起来如同臃肿的雪人，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透过夜视仪警惕地扫视着浓雾中每一个可能的方向。
杨帆和金则留在相对温暖的驾驶舱内。杨帆协助金监控着各种传感器——声呐、被动声学监听阵列、磁场探测器、以及莉安娜通过加密卫星链路传来的有限数据流。
屏幕上，代表“寒风号”的绿色光点在模拟海图上艰难地移动，周围是大片代表“未知干扰”的红色区域和不断变化的冰层轮廓线。
“深度扫描受限……声呐回波混乱……磁场读数波动异常……该死的雾，连热成像都废了！”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就像蒙着眼睛在雷区里走路！”
伊万·彼得洛维奇船长站在舵轮前，那只完好的独眼紧盯着前方模糊的光柱和被撞开的浮冰，布满老茧的大手稳稳地把着舵。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磨砺后的麻木和专注。
伏特加瓶子被他塞在控制台一个凹槽里，此刻显然不是畅饮的时候。
“保持航向，速度维持最低破冰档。”伊万的声音沙哑而沉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遍全船，“都给我打起精神！这鬼雾里什么都可能冒出来！冰缝、暗礁、还有……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时间在浓雾和引擎的轰鸣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
压抑感如同实质的重物，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杨帆感觉自己的伤臂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寒冷和紧张共同作用的结果。
突然——
呜……呜……呜……
一阵若有若无、飘渺诡异的歌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冰层的碎裂声，钻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那歌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在人的脑海深处响起！
音调古老、苍凉、悠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诱惑。
使用的语言晦涩难懂，充满了奇异的卷舌音和喉音，绝非现代任何一种语言！
“什么声音？！”杨帆猛地抬头，看向金，脸色煞白。
金的脸色同样难看，他飞快地在设备上操作：“被动声呐阵列捕捉到异常声波！频率极低……非自然产生！正在分析……来源方向……无法锁定！该死，它在环绕着我们！”
驾驶舱内，伊万船长的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舵轮。
甲板上，卡洛斯和雷迅速背靠背，枪口指向浓雾深处。铁塔庞大的身躯微微绷紧，AA-12霰弹枪的枪口警惕地移动着。
张一清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爆射！这歌声……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精神力波动！它在试图干扰人的心神！
“固守心神！是精神干扰！”张一清的声音如同洪钟，瞬间在众人脑海响起。
他运转体内真气，再加上凝神木心的清心凝神之力，那诡异歌声对他影响甚微。
呜——！
那诡异的歌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充满恶意！仿佛被惊扰的恶灵发出的咆哮！
驾驶舱内，杨帆和金同时闷哼一声，脑海如同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金眼前的数据流疯狂闪烁、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雪花；杨帆则死死捂住耳朵，但毫无作用，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甲板上，卡洛斯和雷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变得迟滞，眼神涣散，如同提线木偶。
铁塔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似乎在竭力对抗，但AA-12霰弹枪的枪口已不自觉地垂了下去。
阿米娅脸色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苦，她猛地咬破舌尖，试图用剧痛保持清醒，但身体依旧僵硬。
伊万船长的独眼瞬间布满血丝，布满疤痕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握着舵轮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似乎用生命最后的本能对抗那直击灵魂的尖啸。
整艘“寒风号”仿佛被无形的魔爪攫住，陷入了致命的停滞！
引擎的轰鸣依旧，但船上的活人却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飞虫！
只有张一清！
他眼中寒光如电，玉虚真气在体内奔涌如长江大河，凝神木心的清凉气息死死护住灵台，那足以摧毁常人神智的尖啸如同撞上磐石的浪花，只激起他心中更冷的杀意！
精神力受阻？那就用眼睛去看！
他立刻判断出那精神攻击的核心源头并非来自远方，而是——船底！冰海之下！
没有丝毫犹豫！
唰！
张一清双手抓住舰桥侧翼的栏杆，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一个干脆利落的后空翻，整个人如同挣脱束缚的猎鹰，瞬间脱离舰桥！
厚重的防寒服如同蜕下的蛇皮，被他精准地甩脱在甲板上！只穿着贴身的黑色作战服！
“张一清！”阿米娅在精神冲击的间隙瞥见这一幕，瞳孔骤缩，发出嘶哑的惊呼。
噗通！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吞噬了张一清的身影！
那极致的寒冷足以在几秒内冻毙常人，但玉虚真气在体表形成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玉白色光晕，为他隔绝了海水的致命冰寒。
水下能见度极低，浑浊、冰冷。
巨大的船体阴影笼罩在头顶。
张一清运转真气于双目，瞳孔深处仿佛有玉白色流光闪过，穿透浑浊的海水，视野骤然清晰！
只见在“寒风号”巨大的螺旋桨下方，一个扭曲的身影正紧贴着船底！
那东西上半身隐约有人的轮廓，皮肤是令人作呕的青灰色，如同泡胀腐烂的尸体。
布满粘液的皮肤下，是虬结扭曲、不似人类的肌肉线条。双臂异常修长，末端是闪烁着寒光的、如同骨刃般的利爪，正死死抠抓着船底附着的藤壶和锈迹。
它的头颅硕大畸形，没有毛发，覆盖着滑腻的鳞片。一张裂至耳根的大嘴布满细密的、倒钩般的尖牙，正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咏唱。
而最骇人的是它的眼睛——一对巨大的、琥珀色的竖瞳，此刻正闪烁着妖异而恶毒的光芒，死死“盯”着张一清落水的方向。
那诡异的歌声和精神冲击，正是从它那张裂开的大嘴中发出！无形的精神波动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
就在张一清看清它的刹那，那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闯入者带来的巨大威胁！
歌声戛然而止！
琥珀色的竖瞳猛地收缩！
“嘶嘎——！”
一声充满暴戾与威胁的、非人非兽的尖啸从它喉咙深处爆发！强大的精神冲击虽然停止，但更直接的物理攻击瞬间降临！
它粗壮的下半身猛地一摆！那并非鱼尾，而更像是扭曲的蛇身或是某种节肢动物的附肢，布满坚硬的角质突起，搅动起汹涌的暗流。
借着这股力量，它如同离弦的黑色水箭，裹挟着刺骨的寒流和死亡的腥风，凶悍无比地朝着张一清猛扑过来。
两只闪烁着寒光的骨刃利爪撕裂海水，直取张一清的咽喉和心脏！速度快得在水下激起一道水流气泡。
那张布满倒钩尖牙的大嘴也同时张开，露出猩红的口腔，咬向张一清的头部！
冰冷的海水被它的速度挤压，发出沉闷的呜咽。
船上的人因歌声停止而暂时摆脱了精神冲击，恢复了一丝行动能力，但立刻被张一清的跳水骇得魂飞魄散！
水下，面对这凶悍绝伦、直取要害的扑杀，张一清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丝毫退避！
他体内玉虚真气被催动到极致，经脉中真元奔涌如怒龙咆哮！
不退反进！
张一清的身体在水中猛地向前一窜，动作流畅迅捷，如同游鱼，却又带着一种陆地武学的爆发力！
他右手五指并拢如剑，指尖瞬间凝聚起真气！
灌注了玉虚真气的手指，锐利无匹，蕴含着洞穿金石的恐怖穿透力！
嗤——！
就在那怪物的骨刃利爪即将触及张一清咽喉的刹那，他并指如剑的右手，后发先至！
一道凝练无比的玉白光芒如同划破黑夜的流星，精准无比地刺向怪物额心——那对巨大琥珀竖瞳的正中央！
那怪物似乎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琥珀竖瞳中闪过一丝惊骇，想要偏头躲避！
但张一清的速度更快！指尖无视了海水巨大的阻力！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穿透声响起！
灌注了无坚不摧真气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牛油，毫无阻碍地洞穿了怪物额头上覆盖的坚硬鳞片和下方坚逾钢铁的颅骨！
玉白色的真气在它颅内爆发！
“嘶——！！！”
怪物发出一声短促到极点的、充满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尖锐嘶鸣。
它扑杀的动作骤然定格！
琥珀色的竖瞳猛地放大，随即光芒迅速黯淡、涣散。
所有的凶悍、暴戾、恶毒，都在这一刻凝固、熄灭。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它的尸体向后荡开。
张一清手臂一震，真气吞吐，将指尖从怪物额头抽回。
丝丝缕缕暗绿色的粘稠血液，混合着白色的脑浆缓缓渗出，瞬间被冰冷的海水稀释、带走。
怪物扭曲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随着涌动的暗流缓缓下沉，青灰色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如同真正的死尸。
张一清看也不看那下沉的尸体，双腿在水中一蹬，身体如同炮弹般向上冲去！
哗啦！
水花四溅。
张一清矫健的身影带着一身寒气破水而出。
众人赶忙扔下救生圈，把张一清拉回了“寒风号”湿滑冰冷的甲板上！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水珠顺着他湿透的黑色作战服滚落，在甲板上迅速凝结成冰晶。
他浑身散发着蒸腾的白气，那是真气高速运转驱散寒气的表现。
甲板上众人依然惊魂未定，目瞪口呆。
“你没事吧！”阿米娅第一个冲上前，声音带着一丝关切的颤抖，迅速将一件备用的厚毯子裹在他身上。
杨帆、卡洛斯、雷和铁塔也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震惊。
“老天……那……那是什么鬼东西？”卡洛斯看着张一清指尖残留的一丝暗绿色粘液，声音干涩。
“是海雾怪（hafgufa）！”驾驶舱的门被推开，伊万船长脸色凝重地走了出来，那只完好的独眼死死盯着暗流涌动的水面。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敬畏和惊惧：“传说中……栖息在赫尔海姆迷雾深处，用歌声诱惑水手跳海，再把他们的灵魂拖入永恒冰寒的怪物！是海拉的看门狗！它们……它们真的存在！不是故事！”
金的声音从驾驶舱的扩音器里传出：“被动声学监听，那种低频歌声完全消失！磁场波动……正在恢复正常！哦！上帝……张，你干掉了一个传说中的怪物！”
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寒风号”引擎的低沉轰鸣，以及冰层碎裂的咔嚓声。
冰冷刺骨的海风卷过，带着浓雾和淡淡的血腥气。
震惊、后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面对超自然存在的渺小感，交织在每个人心头。
“这只是开始。”
张一清抹了一把脸上海水，目光投向浓雾深处。
歌声停止了，磁场稳定了。
但那股笼罩着“赫尔海姆迷雾区”的阴冷、死寂、被窥视的感觉，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深沉了。
仿佛那浓雾深处，有更多琥珀色的竖瞳，在无声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