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城市的上空,也浸染着国安部临时指挥中心内每一个紧绷的神经。巨大的电子屏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将陈子序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峻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翻腾不定的心绪。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的苦涩与电子设备散热风扇低沉嗡鸣混合的特殊气味,这气味熟悉得令人心悸,预示着又一场无声的风暴即将来临。凌希玥端坐于控制台前,神情专注,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在她眼中并非杂乱无章的字符,而是一座等待被破解的复杂逻辑迷宫,每一个节点都可能隐藏着通往真相的线索。她的眼神锐利而冷静,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在蛛丝马迹中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找到了。
陈晓墨略带沙哑的嗓音突然在寂静的指挥中心响起,像一把钥匙插入锁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习惯性地将指间那支未曾点燃的香烟转了个圈,烟身与修长手指间的摩挲似乎是他思考时的慰藉。随即,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全息投影沙盘上一个正不断闪烁的红点,那红点在众多光点中显得格外刺眼。
从跨国药企核心研发数据的蹊跷泄露,到航天材料研究所服务器深夜那几次意图不明的异常访问记录,再到上周那场看似寻常却疑点重重的国际学术交流会——所有这些孤立事件背后的资金流,经过我们层层溯源,最终都汇入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离岸账户网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带着一丝凝重,而这些账户,通过交叉比对和深度挖掘,其实际控制者,都指向了同一个名字。
随着陈晓墨的操作,投影沙盘中央的光点迅速汇聚、重组,最终浮现出一行烫金的机构标识,在幽光中散发着一种虚伪的圣洁感:天煜慈善基金会。
孙天煜。
郝剑那如同闷雷般的嗓音在一旁响起,他瓮声瓮气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他粗壮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战术背心上坚韧的伞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常年握枪留下的厚茧在粗糙的伞绳上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这位行动组组长,显然已经将其视为一个亟待捕获的目标。这只老狐狸,蛰伏了这么久,终于舍得从他那温暖舒适的洞穴里探出头来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弧度,仿佛已经看到了将对手绳之以法的场景。
陈子序的瞳孔骤然微缩,如同被强光刺激般,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在基金会官网那张精心修饰的主席照片上。照片里的男人西装革履,笑容温煦如春风,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与成功人士的自信。然而,在陈子序眼中,那笑容却虚伪得令人作呕。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男人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鸽血红宝石戒指上,宝石在镁光灯下折射出妖异而诡异的光晕,像一滴凝固的鲜血。
五年前,金三角丛林里那段被鲜血与炮火浸透的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汹涌而至,冲击着他的脑海。同样的戒指,在沾满泥泞与血污的手指上,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至今仍清晰记得,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扣动扳机时的决绝与冷酷,以及那句在暴雨中嘶吼、带着背叛与疯狂的话语——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雨水的冰冷和硝烟的刺鼻。陈子序的指尖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一股混杂着愤怒、仇恨与警惕的情绪在他胸中激荡。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对手,这是一个与他有着宿怨、如同毒蛇般危险的敌人。
他的行程表,很有意思。陈晓墨并未察觉陈子序短暂的失神,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在紧张的工作中迅速调整情绪。他将另一份加密文件拖入投影区,孙天煜近三个月的活动轨迹以一条醒目的红色虚线在城市地图上蔓延开来,如同一条狡猾的蛇,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每周三下午三点,他总会出现在燧人氏项目首席工程师常教授家附近的那家蓝山咖啡馆,一坐就是一个小时,点一杯从不喝的拿铁;上周四的慈善晚宴,他又与我们重点关注的材料学专家李博士,相谈甚欢,话题却总若有若无地围绕着最新的超导材料进展;更巧的是,就在昨天下午,他以杰出校友身份访问科技大学,进行那场冠冕堂皇的演讲时,量子通讯实验室的备用电源,发生了意外中断,时长不多不少,正好十七分钟。
每一个,每一个,都像是精心编排的剧本,充满了刻意为之的痕迹。
凌希玥突然敲击回车键,清脆的按键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她面前的屏幕上瞬间弹出一长串加密通讯记录,字符飞速滚动,最终定格。根据资金流向追踪,基金会旗下有一家名为星辰科技的空壳公司,近半年来,一直在以远超行业标准的高薪,试图挖角燧人氏项目组的外围技术人员。她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初步统计,成功率不足15%。但奇怪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在意结果,被拒绝后也并未过多纠缠,反而转向下一个目标。
不是挖角,是试探。陈子序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指尖轻点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击声,那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孙天煜在用这种方式绘制燧人氏项目组的人际关系图谱,他在寻找弱点,寻找那些可能被突破的心理防线或利益缺口。这个认知让他脊椎窜起一股寒意,狐系对手最可怕之处就在于此——他们从不屑于正面强攻,而是像顶级猎手般,极具耐心地潜伏在暗处,冷静观察,细致入微地分析,等待猎物因疲惫、疏忽或恐惧而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再给予致命一击。他们的攻击,往往精准而致命,直戳要害。
郝剑听得心头火起,他突然重重拍了下合金桌面,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连空气都在震动。头儿,管他什么试探不试探的!直接把这姓孙的抓来审不就完了?我一只手就能把他那藏了多年的狐狸尾巴给拧断!这位行动派猛将显然已经对这种迂回的智斗失去了耐心,他渴望的是直截了当的交锋。
抓人需要证据,郝剑。陈晓墨冷冷瞥了眼肌肉贲张、跃跃欲试的行动组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而且,你以为孙天煜是那么容易接近的?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他的安保团队配置,堪比国家元首。我们有三次机会接近他十米范围,就意味着,他至少有七种以上的反制手段在等着我们。他说着,调出一段模糊的监控视频。画面中,孙天煜的黑色宾利缓缓驶过街角,看似平静无奇,但在陈晓墨的技术处理下,画面被逐帧放大、标记——这里,这里,还有那里...随着他手指的移动,至少有六处隐蔽位置的反光点同步移动,那是隐藏在暗处的保镖们手中枪械的瞄准镜或通讯设备的镜片反射出的微光。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时,凌希玥的工作站突然发出短促的提示音,打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等等!她的语速加快,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更快了,检测到一段异常的量子加密通讯残留信号,非常微弱,但特征明显!源头...源头指向孙天煜目前下榻的凯悦酒店1808套房!她快速构建出信号模型,三维频谱图上跳动的绿色波纹呈现出独特的锯齿状特征,如同暗夜中闪烁的星辰,却带着致命的寒意。这种加密算法...我见过类似的结构,是组织特有的星尘编码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指挥中心掀起轩然大波。这个臭名昭着的国际间谍组织,竟然也牵涉其中!这意味着,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只狡猾的狐狸,更是一个庞大而危险的跨国情报网络。
陈子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那只潜伏在暗处的狐狸,已经悄然亮出了它的獠牙。
指挥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陈子序紧握着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掌心。七年前澜沧江峡谷的画面,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涌入脑海——铅灰色的暴雨如注,他背着中弹的孙天煜在泥泞湿滑的原始丛林里狂奔,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肩胛处,弹片撕开皮肉的剧痛如此真实,仿佛仍在隐隐作祟,提醒着他那段血色交织的过往。那时,他们是可以将毫无防备的后背交给对方的生死战友,是能在绝境中相互托付生命的兄弟。直到……直到孙天煜为了那所谓的某国导弹导航数据,毫不犹豫地将整支考察队当作诱饵,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背叛的毒刺,远比弹片的创伤更痛彻骨髓,七年未愈。
“他对‘燧人氏’项目,是志在必得。”陈子序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他突然起身,作战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格外清晰,像是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廖汉生,带两个人,去孙天煜常去的几个点进行外围布控。记住,保持绝对的安全距离,那只狐狸的鼻子,比最敏锐的警犬还要灵。稍有不慎,我们就会打草惊蛇。”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视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保证完成任务!”廖汉生应声,利落起身,战术靴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彰显着军人的雷厉风行。他黝黑的脸上刻着坚毅,无声地表达着决心。
陈子序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身影:“凌希玥,破解天煜慈善基金会的财务系统,我要知道他们每一分钱的流向,特别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重点排查与海外武器制造商的隐秘交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明白。”清冷的声音响起,凌希玥,这位以技术闻名的女黑客,脸上依旧是惯常的冷若冰霜,但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近乎燃烧的复仇火焰。导师临终前插满管子、在病床上痛苦挣扎的模样,与眼前屏幕上滚动的冰冷数据流,在她心中痛苦地重叠。这笔账,她要亲自向孙天煜讨还。
陈子序最后将目光落在始终沉默的陈晓墨身上。这位情报分析专家指间烟雾缭绕,仿佛能在烟雾中洞察一切。“晓墨,把孙天煜和‘燧人氏’项目所有研究员的交叉轨迹做成动态模型,我要知道这只老狐狸究竟在打谁的主意,他的獠牙,究竟对准了谁。”
“正在构建。”陈晓墨言简意赅,指尖在键盘上轻盈跳跃,屏幕上立刻生成了一幅复杂的三维关系图谱。红色线条如同毒蛇般代表着孙天煜的行程,蓝色节点则标注着各位研究员们的活动轨迹。在某些特定的时间点上,红蓝线条诡异地交汇、纠缠,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指挥中心内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低语。凌晨三点,当城市沉睡在最寂静的时刻,陈晓墨的分析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将赵敬儒教授的日程表与孙天煜近期的行程进行精准叠加比对时,全息投影上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如同警报般急促闪烁。过去一个月里,这两人竟然有七次“巧合”出现在同一地点!这包括三次不同主题的学术讲座、两次规格颇高的行业峰会,甚至上周六,在同一家位于老城区的老字号面馆,两人出现的时间只差了短短十七分钟。
“这绝不是巧合。”陈子序的声音打破了凝重的沉默,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孙天煜的目标,是赵教授。”他迅速调出赵敬儒教授的档案——“燧人氏”项目总工程师,国家最高级别津贴获得者,掌握着可控核聚变核心算法的国宝级专家。这只老狐狸,果然把爪子伸向了最核心的机密。
就在此时,凌希玥的屏幕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刺得人耳膜生疼。基金会服务器的防火墙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进行重构,防御等级瞬间提升。女黑客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得更快了:“他发现了!孙天煜正在远程清除数据!动作非常快!”
“来不及完整拦截了。”陈晓墨掐灭了指间那支始终未曾点燃的香烟,眼神深邃,眼中却闪过一丝罕见的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但我已经从数据流的夹缝里,抓到了更有趣的东西。”他将一段截获的加密通讯记录拖入高级解密程序,屏幕上的字符缓慢而坚定地浮现出来,最终定格成一行令人心惊的文字:“白狐已就位,等待燧人之火。”
陈子序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一架夜鹰直升机正悄然盘旋在城市上空,如同暗夜的幽灵。远处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闪烁,宛如古老狩猎场上那些引诱旅人走向深渊的狐火。七年前,在他们分道扬镳的那个雨夜,孙天煜曾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子序,我们本质上都是同类,都是追逐猎物的猎手,只是选择了不同的猎场而已。”
当时,他嗤之以鼻,坚信他们之间有着黑白分明的界限。但现在,陈子序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却不得不承认,那只老狐狸或许说对了一半。他们的确都在狩猎,只是,一个为了守护,一个为了掠夺。
“通知高局。”陈子序缓缓转身,眼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犹豫与挣扎,已被彻骨的坚冰彻底覆盖,“申请对孙天煜实施最高级别24小时监控,我要知道他每一次呼吸的频率,每一次眨眼的间隔。”
“是!”
郝剑,这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兴奋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跃跃欲试。廖汉生则默默地检查着战术背心上的装备,一枚磨得光滑的旧弹壳护身符从领口滑出,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幽光,那是他从枪林弹雨中捡回的幸运符。凌希玥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重新投入到紧张的战斗中,指尖在键盘上舞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誓要为含冤而死的导师复仇雪恨。
陈晓墨将一份刚刚打印好的文件推到陈子序面前,纸张上还带着墨香。最上方,清晰地列出了孙天煜明天的行程安排——出席由天煜慈善基金会主办的“科技与和平”主题慈善晚宴。而在那份长长的受邀嘉宾名单里,赵敬儒教授的名字,赫然在列,如同一个早已设好的诱饵。
陈子序拿起文件的瞬间,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撕裂了夜空。初夏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冲刷着这座繁华都市白日里的光鲜亮丽,也仿佛在冲刷着隐藏在角落里的罪恶与秘密。
他知道,与孙天煜的这场旷日持久的狩猎游戏,终于要进入最危险、最关键的环节。那只潜伏多年、狡猾至极的狐狸既然已经露出了尾巴,就绝不会轻易收回。这将是一场智谋与勇气的较量,生与死的博弈。
指挥中心的电子钟屏幕上,数字清晰地显示着:凌晨四点十七分。距离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慈善晚宴,还有整整十六个小时。
而此刻,指挥中心里的众人无人知晓,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不起眼的公寓楼内,一位名叫林薇的热血实习记者,正颤抖着按下相机的快门,将一张可能揭开更大黑幕的关键照片,悄然定格在了存储卡中。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再次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