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顺着台阶继续往上。
越往上,空间越开阔。到第九道牌坊时,已能看到最顶部的石殿轮廓。
石殿建在整个陵寝的最高处,像是扣在丘陵顶端的宝盒。殿顶覆盖着墨绿色的琉璃瓦,在油灯下泛着幽光。
“殿内留给姑母,还有咱们白杆兵的战旗。”
秦翼明跟在身后,看着石殿介绍:“门还没装,打算用,整块和田玉琢两扇门。上面刻星宿图,打算以天干地支做门锁机关。”
“还有殿前平台,也是第二做兵马俑。”
秦翼明伸手,指向着平台上。看向那些,已经摆好的兵俑:“阿月,你看看他们。”
“是玉垒营,战死的兄弟们?”
王泽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些摆着的泥胚。
虽然只是泥胚,但是却不难看出。这些全部都是,玉垒营战死的士兵模样。
李三、张勇、谭虎等,他们也都位于其中。
虽然已经时隔快半年,再一次看到这些面孔。王泽原本沉寂的心,再一次翻涌起来。
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双眼已经变得通红。缓缓伸出右手,摸向李三的脸庞。仿佛他们的脸,依然还有温热之感。
“三哥,为何没有将俑?”
仔细看了一遍后,王泽有些疑惑的询问。
“这个嘛,都没有。”
秦翼明转头看向山下,看着第一层的兵马俑:“不光这里没有,下面第一层也没有。
第一层将俑是我,那么这第九层的将俑,自然就应该是你了。”
“嗯,没错。”
王泽点点头,接着继续说:“这个位置,也只能是我。”
听到他的这句话,秦翼明并没有反驳。毕竟他也知道,对方在姑母的心中的地位。
秦加月这个堂侄儿,并不输于他们这几个亲侄儿。
“呵呵,那是自然。”
秦翼明笑了笑,这才继续解释:“既然这将俑是我们两个,那么何不由我们各自来烧制呢?”
“啊?”
听闻此话,王泽先是一愣:“也对哈,我们各自烧制也不错!”
“就是嘛,想啷个弄,逗啷个弄。至少,给各自弄帅一点!”
秦翼明眨眨眼,递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哈哈哈哈…………”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附近执勤的卫兵,听到兄弟二人的对话。也都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打破了地下陵墓的沉寂,也给枯燥乏味的工作,带来了短暂的欢乐。
王泽站在石殿前,俯瞰着整个陵寝。
白玉台阶像一条蜿蜒的银带,九道牌坊如同九道关隘。兵马俑阵列队而立,预留的棺椁平台静默等待。
这座藏在山腹里的陵墓,哪里是一座陵寝,分明是一座地下的军营。就像是一座,用石头和白玉铸就的丰碑。
如今站在还未完工的陵墓里,与之前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当时根本没想过,这一切都有自己的痕迹。
“没想到,进度这么快。”
王泽轻声感叹,还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才刚刚动工呢!”
“前半年,主要是清理洞窟,加固岩壁。最费事的活儿,都干完了。”
秦翼明笑了笑,接着说道:“现在主要是,雕琢牌坊和陶俑。还有就是,最关键的机关设置。”
提到机关,王泽这才想起,秦良玉给的那个黄铜匣子。于是从袖中取出匣子打开,发现里面果然是机关设计图。
图纸上标着甬道的位置,密密麻麻画着齿轮和锁扣。
“甬道的总机关,就在第一道牌坊下面。”
秦翼明领着他往回走:“从外面进来的石门,还有这九道牌坊。以及最顶上的玉门,都连着机关。”
他们走到第一道牌坊下,果然见台阶侧面有一条幽深的甬道。甬道入口用石板盖着,只留了一个透气的缝隙。
秦翼明掀开石板,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甬道里有翻板、流沙、弩箭,都是按姑母给的图谱做的。”
他指着甬道壁上的凹槽:“这里面藏着机关,触发了就会启动。不过最要紧的是石门和玉门的机关。”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铜盘。盘上刻着天干地支的字样,边缘嵌着二十八颗小珠子,像是模拟星宿的位置。
“开石门要转对天干地支,开玉门得对齐星宿,少一步都不行。姑母说,这机关除了咱们三个,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解法。”
秦翼明递给过铜盘之前,再三叮嘱一遍。
王泽点点头,伸手接过铜盘。指尖划过冰凉的盘面,忽然明白秦良玉,为何要让他亲自掌管道理。
这机关不仅是为了防盗,更是为了守住这座陵寝的秘密。
接下来的日子,王泽便在这,地下陵寝里扎了根。他跟秦翼明分工明确,一个主管工匠和材料,另一个则盯着机关和牌坊的雕琢。
每天天不亮就进陵寝,直到深夜才出来。就住在牛栏坪,随便挑选的一座民房里。
直到来这里第三天,才终于见到了知白先生。
此人看上去仙风道骨,身穿一身青衫道袍。脸颊消瘦双目有神,留着美髯不拘小节。
当王泽与秦翼明走进来时,他正蹲在一道牌坊下端详石刻。手中竹杖轻轻敲着,石缝里渗出的水珠。
见秦翼明带人走来,他赶紧起身拱手。目光在王泽脸上顿了顿:“这位可是,秦帅常提的秦加月将军?果然气度不凡呐!”
“秦加月,字仲明。见过,知白先生。”
王泽忙拱手还礼,目光却落在对方,腰间那枚玉佩上。心头莫名一动,感觉有些熟悉。
三人围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案旁,案上摊开机关总图。知白先生率先指向,图中一处蜿蜒的蓝线:
“二位请看,昨日探查时发现,山腹深处藏着条阴河。水位随山雨涨落,若按原设计铺设机关,恐遭河水倒灌。”
他竹杖点向,石殿下方的阴影处:“此处岩层已见湿痕,再往下凿怕是要穿了。”
秦翼明眉头紧锁:“阴河改道工程太大,总不能让机关泡在水里。”
王泽俯身细看图纸,想起了穿越前的官井。之前的建设者,就是利用官井排水。
虽然不知道,这是出自何人的主意。但是此刻,这个主意却来源于自己。
他的指尖沿阴河走势,划到万寿山顶部:“先生看这里,官井内的石壁缝隙,一直延伸到山顶。
若是从井壁,凿条暗道连通陵寝东侧。既能借井排水,又能做个隐秘出口。
阴河水位高时,可引至井中泄洪。平日则用石板封死排泄口,寻常人绝难发现。”
“此计甚妙!”
知白先生眼中一亮,竹杖重重一点:“官井本就有暗渠通山外,稍加改造便能两用。”
“嗯,此计可行。”
秦翼明看着地图,也点头赞同。
解决了这个问题,接下来三人便开始,谈及机关布局的问题。王泽指着石殿玉门的设计图摇头:
“顶端大殿,是最为神圣之地。若在此设机关,未免失了敬重!
不如将机关前移,于外层石门安装。利用天干地支为锁,需对应时辰,转动甬道石像开门。
第二道青玉门,再加一道玲珑宝锁。得用玉匙对准地支刻度,方能开启这一道门。”
他站起身,指尖在图上圈出两处:“两道门层层相护,既保安全,又让殿内保持肃穆。
并且在石门与玉门处,设置三道连环机关,且不是更加安全?”
“妙哉,妙极!”
秦翼明与知白先生对视一眼,皆觉得言之有理。
知白先生抚须笑道:“小友这想法,倒与我一位故人不谋而合。他也常说,真正的守护,该藏在暗处,而非摆在明面上。”
“不知先生那位故人,姓甚名谁?”
王泽心头又是一动,转头问了一句。
“姓李,名峰,字流云。”
知白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多年前曾与他,探讨过机关术。此人最擅长,将星象与机关结合,可惜后来远游未归。”
“李峰……”
王泽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自己的便宜师父李长松。
对方家中,也藏着一枚“峰”字玉佩。据说他的祖上,曾参与过明代陵寝营造。
他再次看向,知白先生腰间的玉佩。忽然明白,那股熟悉感来自何处。
不仅是玉佩形制,连对方思考时。轻敲指尖的习惯,都与李长松如出一辙。
“怎么了?”秦翼明见他走神,轻声问道。
王泽回过神,压下心头波澜:“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机关设计若能成,倒也算一桩佳话。”
三人又细商了半日,将官井暗道的走向、两道门锁的刻度细节敲定。暮色降临时,知白先生握着竹杖起身,临行前深深看了王泽一眼:
“小友若对机关术感兴趣,改日可来我住处一坐。我那里有本《玄机要术》,或许你会喜欢。”
“多谢先生!若是有闲暇,加月定当叨扰。”
王泽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枚铜盘。忽然确信这位知白先生,定与李长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望着知白先生离去的背影,竹杖点地的轻响,仿佛还在甬道里回荡。那身影步态间,透着的沉稳与灵动。
竟和记忆里李长松,摆弄古机关时的专注神态隐隐重合。
方才,探讨阴河改道时。知白先生,随手用竹杖在泥地上画符。
其指尖流转的气息虽淡,但是却与李长松的气息,有非常高的相似度。尤其是提及如何用星宿方,位校准机关时。
他说:“星随斗转,机由意生。”
这句话李长松也曾,在破解机关的时候念叨过。当时只觉得是他,随口念叨的行话。
此刻想来,分明是一脉相承的口诀。
“三哥,对这位知白先生,可有多少了解?”
王泽转过头,对秦翼明笑道。语气里带着试探:
“他这手上的术法,倒是与我早年前,认识的一个年轻人挺像。你说会不会,是他的徒弟什么的吧?”
“哦,竟有这般巧事?”
秦翼明愣了愣:“听说知白先生,年轻时游历四方。收过两个徒弟,后来都没了音讯……难不成?”
王泽没接话,只是摩挲着铜盘上的星宿刻度。知白先生那枚玉佩,与李长松那枚一模一样。
据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信物。
方才知白先生,解机关时轻叩指尖的节奏。与李长松,调试锁芯时的习惯分毫不差。
这般想来,知白先生恐怕,不只是与李长松相似。他极可能就是那门术法的源头,是李长松隔着数代的祖师。
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手法、随口道出的口诀、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跨越时空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