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未来？”张望重复着，天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困惑。
“对呀！”宁石榴兴奋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看！刚才你一把抱住我躲开石头，还能提前知道我要说什么！这可不是读心术那么简单！读心术只能知道我现在想什么，你连我下一秒要做什么、说什么都‘看’到了！这绝对是看见了未来！你……你该不会是什么下凡的神仙吧？”她凑近了些，带着孩童般的好奇。
张望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一睁眼，就有好多画面涌进来，头好晕……连你的脸，都看不清。”
宁石榴心下一软，轻轻坐到他身边，温暖的手掌抚上他的后脑勺，声音轻柔得像哄孩子：“别急，别怕。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放空……头就不晕了。”
张望顺从地闭上眼。奇妙的是，当他不再费力去“看”那些纷乱的碎片，脑海中的喧嚣果然渐渐平息，如退潮般消失。再次睁眼，视线终于清晰聚焦：眼前是宁石榴清秀的脸庞，带着关切的笑意，竟与他心中模糊勾勒的形象完美重合。
宁石榴看着这张茫然而英俊的脸，心头蓦地一酸，想起了不久前病逝的弟弟宁长空。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你……不记得自己名字了，对吧？如果你不嫌弃……以后，你就叫宁长空，做我弟弟，好不好？”
张望没有任何犹豫，乖巧地点了点头。
“叫姐姐。”宁石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姐姐。”声音平静无波。
“长空！”宁石榴再也抑制不住，猛地抱住了他，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浸湿了他肩头的粗布衣衫，“长空……姐姐好想你啊……长空……”
张望的身体有些僵硬，任由她抱着，只是机械地重复：“石榴姐姐不哭……不哭……”
这生硬的安慰却像打开了闸门，宁石榴压抑已久的悲痛彻底爆发，伏在他肩头嚎啕大哭起来，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起伏着。
张望一动不动。然而，就在这毫无保留的悲伤宣泄中，他眼中那些混乱跳动的画面悄然隐去。一种奇异的清明感浮现，他似乎……能开始控制那双天蓝色的眼睛了。
不知过了多久，宁石榴的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噎。她抬起头，眼眶红肿得像桃子，不好意思地抹了把脸：“长空……对不起，姐姐失态了……饿了吧？姐姐去给你弄点吃的？”
“好。”张望的回答依旧简洁，没有多余的情感。排除了那些纷扰的“未来”碎片，他的思维似乎也变得异常干净、直接，甚至……有些机械。
宁石榴起身去了灶间。张望则开始尝试“驾驭”那双眼睛。他集中精神，不再被动接收，而是主动去“寻找”某个特定的画面。一次，两次……渐渐地，他竟真的能“调取”想要的片段。很快，他“看”到宁石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向饭桌的画面。
于是，当宁石榴端着面碗出来时，惊讶地发现张望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饭桌旁。
“饿坏了吧？鼻子这么灵，姐姐刚端出来你就坐好了？”宁石榴破涕为笑，把碗放在他面前。
张望摇摇头，诚实地回答：“我看到了石榴姐姐端面过来的画面。”
笑容僵在宁石榴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忧虑。她坐下来，压低声音，神情严肃：“长空，答应姐姐，以后千万别轻易在别人面前展示你能‘看到’未来的本事，好不好？会被当成怪物的……村里人会害怕，会欺负你的。”
张望听话地点头，不再说话，埋头安静地吃面。
宁石榴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吃。他吃得很快，很认真，却没有任何品尝美味的表情。满足感在她心底升起，又掺杂着说不清的失落。
“好吃吗，长空？”
张望机械地点头，咽下最后一根面条。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草屋里眨动着，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显得神秘又有些……诡异。宁石榴看得久了，心底莫名泛起一丝寒意。这个捡来的弟弟，太不寻常了。可他又那么听话，像一张白纸。
收拾完碗筷，宁石榴拉起张望的手：“长空，陪姐姐去海边捉鱼吧？”
张望依旧点头，顺从地跟着她出门。
村道上的乡邻看到陌生的张望，尤其是那双奇异的蓝眼睛，纷纷投来好奇或警惕的目光。
“石榴呀，这后生是谁啊？面生得很呐！”一位姓张的大叔问道。
宁石榴扬起笑脸，亲昵地挽住张望的胳膊：“张叔，这是我弟弟，宁长空！以后请多关照啦！”
“长空？”张叔脸色骤变，像是听到了什么不祥的名字，猛地后退两步，眼神里满是惊惧，“疯了……这丫头是真疯了……可怜啊……”他喃喃着，像躲瘟疫般快步走开。
宁石榴没理会，拉着张望继续走。张望那双天蓝色的眼睛却平静地注视着张叔远去的背影，毫无征兆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死了。都死了。”
“长空，你说什么？”宁石榴疑惑地回头。
张望摇摇头，不再言语。宁石榴只当他胡言乱语，没放在心上。
然而，张叔惊恐的警告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迅速在闭塞的小村荡开涟漪：“小石榴魔怔了！捡了个蓝眼睛的妖怪回来，还硬说是她死去的弟弟长空！”
“那男人邪门得很！张叔说他一开口就咒人死！”
“妖孽！肯定是妖孽！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
流言蜚语裹挟着恐惧，迅速发酵。等他们走到海边时，整座村子对张望的排斥感已如实质般沉重。
宁石榴把张望安置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长空，乖乖在这里等姐姐，我去捉鱼，别乱跑，知道吗？”
“好。姐姐小心。”张望的回答终于多了一丝内容。
“真乖！”宁石榴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利落地脱掉外衫鞋袜，一个猛子扎进了清澈的海水里。
张望坐在石头上，目光投向海面。天蓝色的眼眸微光一闪，清晰的画面浮现：宁石榴破水而出，一手抓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浑身湿透地游回岸边。
片刻后，画面成真。宁石榴带着水花爬上岸，湿透的薄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春饱满的曲线。水滴从她乌黑的发梢滚落，滑过白皙的颈项和锁骨，在夕阳下闪着微光。这本该是一幅令人心旌摇曳的画面。
然而，张望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空洞，表情木然，仿佛眼前只是一块石头或一棵树。他心中那潭死水，没有因这活色生香激起半点波澜。
宁石榴甩了甩头发，抬眼便看到张望那副无动于衷的呆滞模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攫住了她。她多么希望他能有点反应啊，哪怕是一点点羞涩、好奇，甚至是……男人该有的那种眼神也好。为什么他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把“长空”这个名字强加给他，是不是错了？
她有些赌气地把两条还在蹦跶的小鱼扔在张望脚边。鱼儿徒劳地拍打着地面，像是在抗议命运，也像是在呼应宁石榴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憋闷。
“长空你等着，”她的声音闷闷的，“姐姐去生火烤干衣服，我们就在这儿吃鱼。”
她不再看张望，自顾自地弯腰拾捡枯枝，又熟练地用两块燧石敲击出火星。篝火渐渐燃起，跳跃的火焰驱散了海风带来的凉意。天色已暗，橘红的火光照亮了两人，也拉长了沉默的影子。一种微妙的、带着暖意却又无比疏离的气氛弥漫开来。可惜，只有宁石榴能清晰地感受到。
她脱掉湿透的上衣，只留一层裹住胸脯的白布，靠近篝火取暖。火光在她光滑的皮肤上跳跃。她偷偷瞄向张望——他依旧端坐如石像，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仿佛那火光比他姐姐的身体更有吸引力。
宁石榴自嘲地笑了笑，挪到张望身边坐下，肩膀轻轻挨着他冰凉的手臂。篝火的噼啪声和海浪的轻响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深藏的哀伤：“长空……你知道吗？姐姐真的很想你……多希望那天你只是出海了，迷路了……可姐姐亲眼看见了……看见了你的……”
她哽住，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地传来：“姐姐……真的……好想相信……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