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感觉,像是被一头无形的巨兽吞噬,又像是坠入了时间的漩涡。失重带来的眩晕与胸腔撕裂般的剧痛交织在一起,楚天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死死抱住怀中的叶孤舟,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半块温润的玉珏,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残碑印记在他胸口,光芒已黯淡至极,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经脉的剧痛。
“砰!”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并未传来。就在他们即将撞上坚硬岩层的瞬间,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凭空出现,减缓了他们下坠的趋势。最终,两人重重地摔在一片松软的苔藓上,激起一片尘土与腐叶的清香。
“咳咳……”楚天剧烈地咳嗽着,将肺部的淤血咳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而幽深的地下溶洞。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幽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钟乳石的尖端,正滴落着荧荧发亮的“石髓”,在地面汇聚成一条条发光的溪流,蜿蜒流向黑暗深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腐朽的植物和一种奇异的、类似薄荷的清凉气息,驱散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这里是……哪里?”叶孤舟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惊奇。他躺在楚天身边,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但脸色依旧苍白。
“一个……我们暂时安全的地方。”楚天看了一眼怀中依旧昏迷的老妪,又看了看四周。这个地方看似死寂,却透着一种亘古的、被时光遗忘的宁静。
老妪悠悠转醒,她看了一眼四周,浑浊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她一直都知道这里。她挣扎着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楚天道:“孩子,别怕。这里是‘忘川谷’的入口,一个连长生殿的爪牙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我们暂时安全了。”
忘川谷?楚天心中一动。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从老妪的语气中,他听出了一丝敬畏。
“老婆婆,您是……”
“我叫‘守谷人’。”老妪打断了他,她的目光落在楚天胸口的残碑印记上,眼神复杂,“我守在这里,已经三百年了。等待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等待他这样的人?楚天皱起了眉头。
守谷人没有过多解释,她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密封的羊皮袋,递给楚天:“这里面是一些疗伤的丹药和清水,先补充体力吧。你的伤势太重,必须尽快恢复一些。”
楚天接过羊皮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散发着清香的丹药和一壶清水。丹药的香气闻起来极为霸道,蕴含着浓郁的生机。他知道,这不是凡品。
“谢谢您,老婆婆。”
“不必谢我。”守谷人摆了摆手,她的目光转向了那面被她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巴掌大小的青铜镜碎片,“该谢的,是你父母。是他们,将守护的意志,连同这‘窥天镜’的残片,一同托付给了我。”
窥天镜!
这个名字,让楚天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将那枚冰冷的镜片接了过来。入手微沉,镜片的边缘并不锋利,反而有一种温润的玉石质感。残碑印记再次与镜片产生了共鸣,这一次,共鸣的频率更强,仿佛失散万年的亲人终于重逢。
“用你的血,引动它。”守谷人缓缓说道,“它认主,只认血脉。”
楚天没有丝毫犹豫,他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镜片中央。
嗡——!
镜片瞬间绽放出柔和的白光,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体内,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紧接着,镜面上不再是死水般的沉寂,而是荡漾开一圈圈水波纹。波纹之中,一幅幅破碎的画面,如同沉寂了千年的电影胶片,开始缓缓播放。
画面一:
南荒楚家,庄严肃穆的祠堂内。年幼的楚天被父亲抱在膝上,父亲指着宗祠正中供奉的“长生残碑”拓印图,沉声道:“天儿,记住,我们楚家世代守护此碑,并非为了长生,而是为了守护九荒的安宁。此碑,是钥匙,亦是枷锁。”
画面二:
还是年幼的楚天,偷偷溜到后山,看到了正在擦拭一柄古剑的爷爷。那柄剑,正是焚天剑!爷爷抚摸着剑身,眼中满是怀念与沉重:“这柄剑,是我们楚家的守护之兵,它能斩尽世间一切邪祟,尤其是…那些追求虚妄长生之人。可惜,剑断人亡,传承已断……”
画面三:
画面一转,是楚天的父母。他们站在宗祠前,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脸上带着赴死的决绝。母亲将那枚“窥天镜”的残片交给老妪,声音坚定:“守谷人,拜托您了。若有一天,天儿觉醒了残碑血脉,请将此物交给他。告诉他,楚家的血,不是白流的。让他……让他去东渊,找太玄门!”
画面四:
最后一个画面,是玄黄那张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脸。他与一位身穿月白长裙、面容清冷的女子相对而立。那女子,赫然便是月天姬!
只听到玄黄用一种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月姬公主,只要你肯助我,待我炼就不朽神躯,这源界,这九荒,都将是我们的。到时候,你我共掌乾坤,永生不死,岂不美哉?”
月天姬的眼神冷漠而疏离,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玄黄,你终究还是执迷不悟。你所追求的,不过是镜花水月。”
说罢,她拂袖而去,没有丝毫留恋。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溶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楚天呆呆地握着镜片,胸口的残碑印记依旧在微微发热。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冲撞、组合。
原来,父母早已知道会有一场灭顶之灾!
原来,他们让他去北域大雷音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指引,是让他来东渊,找太玄门!
原来,月天姬与玄黄之间,存在着如此复杂的纠葛!她是敌是友?她那句“源界的‘钥匙’醒了”,指的难道是自己?
太多的信息,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路,是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复仇的怒火。直到此刻他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站在一张早已织好的大网中央,每一步,似乎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咳咳……”他忍不住咳嗽起来,牵动了胸口的伤势。
“孩子,你没事吧?”守谷人关切地问道。
楚天摇了摇头,抬起头,眼中没有了迷茫,取而代?????是一种更加坚定的、近乎疯狂的清明。他看着守谷人,一字一句地问道:“老婆婆,去东渊太玄门,路有多远?我需要多久才能到?”
守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他眼中,她看到了楚家世代相传的、那种宁折不弯的意志。她叹了口气:“忘川谷的出口,通往中州的‘陨神原’。从那里到东渊,千里之遥,危机四伏。以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有焚天剑在手,也至少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
楚天的心沉了下去。三个月,南域的族人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叶孤舟还在这里养伤,而玄黄,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时间,太紧迫了!
“不行!”楚天猛地站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我等不了那么久!我必须立刻出发!”
“胡闹!”守谷人厉声喝道,“你的伤势,别说赶路,就连下床都困难!你这是去送死!”
“就算是送死,我也必须去!”楚天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楚家的仇,九荒的劫,都压在我的肩上。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看着眼前这个固执得近乎偏执的少年,守谷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也闪过一丝担忧。她知道,这孩子的路,注定是一条用血铺就的绝路。
“好!你有这个决心,是楚家的骄傲!”守谷人不再阻拦,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如同枯木雕琢而成的令牌,递给楚天,“这是忘川谷的信物。持有此令,谷外的‘镇守兽’不会阻拦你。拿着它,一直往东走,穿过‘迷雾森林’,就能到达陨神原。”
楚天接过令牌,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万钧之力。
“叶孤舟,”楚天看向一旁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的叶孤舟,“你留在这里,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你去哪儿?”叶孤舟急问。
“我去东渊,了结所有的恩怨!”楚天丢下这句话,毅然转身,走向溶洞的出口。他的背影,在幽幽的钟乳石光芒下,显得格外孤单,却又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等等!”守谷人忽然喊住他。
楚天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天。”守谷人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毁灭,而是守护。你所背负的,不只是仇恨,更是无数人的希望。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
楚天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窥天镜残片和焚天剑,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给了他短暂庇护的地下世界。
当他再次踏上地表,刺眼的阳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广袤无垠的灰色平原之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远处,是连绵不绝、如同巨兽骸骨般的黑色山脉。
这里,就是陨神原。
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黄沙古道,在他脚下延伸,通往遥远的东方。
叶孤舟和守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来时的洞口。楚天知道,他真正的孤独旅途,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将窥天镜残片高高举起,对着初升的太阳。镜片中,再次映出月天姬那清冷的面容,以及玄黄那张充满贪婪与野心的脸。
“玄黄,月天姬……”楚天低声呢喃,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楚天,来了。”
他的身影,化作一个黑点,义无反顾地,没入了那条通往复仇与宿命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