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域的夜,比别处更黑。
浓重的墨色天幕上,连一颗星子都吝于洒下光芒。山风吹过,带着草木的腥气与泥土的腐朽,仿佛在低声呜咽着这片土地的悲歌。
楚天一行人已在距离楚家宗祠废墟三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坳扎营。篝火跳跃,映照着几张或沉思、或凝重的脸庞。
白日里,楚天跪在父母残魂前立下的血誓,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不是随口说出的豪言壮语,而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男人,用自己最深沉的痛苦与最决绝的意志,许下的不死不休的承诺。
花梦瑶坐在楚天下首不远处,手中的轮回镜被她摩挲得温热。镜身光滑如水,倒映出她清冷而复杂的侧脸。从太玄山到南域,从高高在上的圣女到如今的阶下囚与追随者,她的人生轨迹被这个男人彻底改写。她曾以为自己追求的是大道长生,是俯瞰众生的永恒,可此刻,她看着篝火旁那个沉默如山的背影,心中却涌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念头。
或许,比起虚无缥缈的永生,她更想守护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眼中那簇不灭的、复仇的火焰。
“主人,”叶孤舟压低了声音,打破了营地的沉寂,“令牌已经放出去了。按照我们的计划,消息应该已经在南域各大城池的地下黑市里传开了。”
楚天“嗯”了一声,目光依旧盯着跳动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哥,这招是不是太冒险了?”阿蛮有些担忧,“把消息放出去,等于把老虎引出来。太玄门和幽冥教在南域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们肯定会倾巢而出,我们这点人……”
“我们这点人,还不够塞他们牙缝的。”叶孤舟接过话头,语气严肃,“所以,我们才要借他们的手,把水搅得更浑。我们要的不是正面硬撼,是让他们自乱阵脚,是让他们在恐慌中露出破绽。”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楚天的计划。放出楚天还活着的消息,就像是在一群饿狼中扔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太玄门会以为是幽冥教的阴谋,幽冥教会以为是太玄门的挑衅,而那些曾经依附于楚家的南域小势力,则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涌来。
到那时,真正的猎人,才能隐于暗处,伺机而动。
楚天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仿佛刚才那个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中的男人只是个幻影。
“计划有变。”他淡淡地说道。
叶孤舟和阿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怎么个变法?”叶孤舟沉声问。
楚天站起身,走到地图前,那是一张绘制着南域地形的羊皮地图,上面标记着楚家宗祠、几处重要城镇以及一些隐秘的据点。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太玄门和幽冥教在南域经营多年,爪牙遍布。我们贸然放出消息,他们或许会暂时收敛,甚至会联手来对付我们。这样,我们就陷入了被动。”楚天的语速很慢,却字字清晰,“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复仇,不是跟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我要的,是让他们在最得意、最松懈的时候,迎来最致命的一击。”
“所以,我们反过来做。”
“我们不放出消息,我们去把水搅浑。我们去端掉他们在南域最外围、最不起眼的几个据点。不杀人,只毁窝。抢走他们的资源,烧掉他们的粮草,让他们疲于奔命,让他们内部互相猜忌。”
“等到他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这些跳蚤一样的骚扰上时,我们再……给他们致命一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叶孤舟和阿蛮心中炸响。
这已经不是战术,这是阳谋!是利用人心和局势,进行的一场精密的心理战和资源消耗战!
“妙!”叶孤舟忍不住赞道,眼中精光爆射,“这样一来,我们不仅掌握了主动权,还能在不断的袭扰中,摸清他们的防御部署和兵力分布!主人,您的意思是……我们兵分几路?”
“不。”楚天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兵在精,不在多。我们人少,就必须集中力量,打最狠的、最准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点上。
“就从这里开始。”
……
三日后,夜幕低垂。
距离楚家宗祠百里之外,一座名为“黑风寨”的山寨,此刻正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黑风寨名义上是南域一个贩卖马匹和皮毛的商队据点,实则是太玄门在外围的一个情报和资源中转站。寨中驻扎着三十余名太玄门的外门弟子和护卫,个个身手不俗,装备精良。
寨主“黑风煞”正坐在聚义厅里,擦拭着一把厚重的鬼头刀,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最近南域不太平,各种流言蜚语四起,让他这个小小的寨主也有些神经紧张。
“老大,都三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估计是些不入流的散修在瞎嚷嚷吧?”一个喽啰上前谄媚道。
黑风煞冷哼一声,刚想骂人,寨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敌袭!敌袭!”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了夜空。
黑风煞猛地站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慌什么!结阵!”
数十名太玄门弟子迅速抄起兵器,布成了一个简单的防御阵型。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修士,瞬间便进入了战斗状态。
然而,当敌人真正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冲进来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身材魁梧、手持巨斧,满脸横肉的壮汉。另一个,则是扛着一柄古朴长剑,面容俊朗,眼神却冰冷得像万载玄冰的青年。
“楚……楚天?!”
人群中,一个认识楚天的太玄门弟子,发出了一声惊骇欲绝的尖叫!
这个名字,对于此刻的黑风寨来说,不啻于平地惊雷!
“杀!给我杀了他们!”黑风煞又惊又怒,他认得那个扛剑的青年,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对方既然敢闯龙潭虎穴,绝非善茬!
数十名太玄门弟子怒吼着,从阵型中扑出,刀光剑影瞬间将楚天和叶孤舟笼罩!
叶孤舟狂笑一声,抡起手中的巨斧,与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弟子战作一团,每一斧都势大力沉,充满了狂野的气息。
而楚天,则平静得可怕。
他没有拔剑。
面对着如狼似虎扑来的敌人,他只是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最前方的三名太玄门弟子,轻轻一按。
“噗!”
三名弟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鲜血流出。但他们体内的生机,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生机断绝!
“噬……噬灵妖术?!”
“不对!这股力量……是破界血脉!”
幸存的弟子们骇然发现,楚天甚至没有靠近他们,仅仅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轻易地收割了三条性命!那不是法术,不是神通,而是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最原始、最霸道的吞噬!
“杀了他!快杀了他!”黑风煞吓得魂飞魄散,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了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
更多的弟子围了上来。
楚天依旧平静,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大地仿佛都为之震颤。他身前的空气,都扭曲了起来,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漩涡。
“嗡——”
靠近他的七八名弟子,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的生机、他们的灵力,甚至他们灵魂深处的一丝精气,都在被那道漩涡疯狂地拉扯、吞噬!
“不……救命!”
几息之后,当漩涡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具具干瘪如同风干的腊肉、生机全无的尸体。
叶孤舟那边,已经砍翻了十几个弟子,但他也被十几柄长剑和法器围攻,浑身浴血,战况激烈。
“大哥!”他怒吼着,震开身前的敌人,看向如同魔神降世的楚天。
“解决他们。”楚天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一步踏出,身影瞬间出现在黑风煞面前。
黑风煞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鬼头刀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递不出去。
“你……你要干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楚天笑了,笑声冰冷刺骨,“你们太玄门,与我楚家,有何冤?有何仇?”
“我父母的命,我妹妹的命,我楚家满门的命,这笔账,今天,就从你身上开始清算!”
话音未落,楚天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细微到极致的、黑色的光线,射入了黑风煞的眉心。
黑风煞的身体剧烈一僵,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他身上的灵力、气血,乃至他修炼多年的、那点微不足道的修为,都在瞬间被抽干,化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指。
仅仅一指。
一名太玄门外门长老,陨落。
叶孤舟解决了最后一个敌人,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如同死神般收割生命的楚天,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大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少年。他的力量,他的心境,都已经达到了一个令人仰望的、全新的高度。
楚天没有再看那些尸体一眼。他走到黑风寨的宝库前,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的所有灵石、丹药、功法秘籍全部收走。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走出山寨。
黎明,即将到来。
“主人,”叶孤舟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
楚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座死寂的山寨,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残忍?”他轻声反问,“他们砍下我妹妹头颅的时候,可曾想过残忍?他们将我父母的头颅悬挂在城门示众的时候,可曾想过残忍?”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
说完,他不再理会叶孤舟,径直走向远方。
“走吧,下一个。”
叶孤舟跟了上去,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主人的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一个预热。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
与此同时,南域,中州交界处的一座名为“观星台”的隐秘洞府内。
一名身穿紫色道袍、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猛地从入定中惊醒!
他手中的龟甲占卜,竟在瞬间碎裂开来!
“天机紊乱!杀劫骤起!”中年男子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他正是太玄门在中州的总执事,一位成名已久的大能!
“黑风寨……全军覆没?被一人之力,瞬间屠戮?!”
他看着龟甲上残留的、一闪而逝的卦象——那是一个青年,身后背着一柄古剑,脚下踩着尸山血海,眼中是无尽的冰冷与杀意。
“这股气息……这股血脉……”
中年男子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是……是破界者的气息!他……他没死!他回来了!”
一声惊恐的尖叫,从他口中发出,回荡在空旷的洞府之中。
远在东渊,太玄门的总坛,一间密室之内。
正在打坐的太玄门主,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再一次出现在了南域!
“他……他真的回来了……”
门主喃喃自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楚天彻底埋葬,却没想到,这颗他亲手埋下的种子,已经长成了一棵足以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带着满身的荆棘与仇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