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又急又密，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色。楚天和风清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身后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
他们已经离开大雷音寺三天了。
三天里，两人几乎没说过话。沉默像一头无形的巨兽，盘踞在他们之间。楚天一心赶路，风清雪则默默跟在他身后，照顾他的饮食，处理他的一切杂务，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休息一下吧。”风清雪终于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再这么走下去，马都要累死了。”
楚天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他点了点头，在一处背风的雪坡下，两人合力清理出一块空地，生起了一堆篝火。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前面，好像有情况。”风清雪忽然竖起耳朵，看向右侧的黑暗。
楚天凝神细听。
风雪声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声响。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还有人类压抑的喘息。
他站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拨开一丛挂满积雪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雪地里，躺着七八具尸体。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胸口都有一个用利器划出的、扭曲的“幽”字。这些是幽冥教的教徒。但他们不是死在战斗中，而是……像是被吸干了所有生命力，变成了干瘪的皮囊。
“是‘枯魂术’。”楚天蹲下身，检查了一具尸体，“能瞬间抽干人的精血和魂魄，不留一丝痕迹。下手的人，修为很高。”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幽冥教徒了。能施展这种邪术的，至少也是幽冥教的中高层。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风清雪的声音带着寒意。
“不重要。”楚天站起身，目光投向尸体旁的雪地，“重要的是，他们要去哪。”
他顺着地上一道被刻意掩盖、但依旧依稀可见的拖拽痕迹，向前走去。痕迹的尽头，是一座被积雪掩埋了大半的废弃矿洞。
矿洞入口，黑漆漆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兽之口。
“里面有活人。”楚天肯定地说道。
他没有犹豫，一马当先，走进了矿洞。风清雪紧随其后。
矿洞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只有楚天手中的火把，照亮着前路。
前方，传来了清晰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还有人声。
“……快点！长老有令，必须在午夜前赶到不周山脚下集合！”
“可是，我们已经死了三个人了……那东西太邪门了！”
“闭嘴！你想违抗长老的命令吗？只要能见到玄黄大人，我们都能长……”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猛地扑出，手中的弯刀直取楚天咽喉！
楚天眼神一冷，不退反进，左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对方手腕，右手的焚天剑顺势上撩。
“嗤！”
剑锋入肉，血花溅起。那人惨叫一声，身体软软倒地。
“楚天！”风清雪惊呼。
“别过来！”楚天低喝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矿洞深处，十几名幽冥教徒正在与什么东西对峙。他们结成了一个简单的阵法，将一个被铁链锁住的东西围在中间。
那东西，披头散发，看不清面目，身体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扭动着，发出“嗬嗬”的声响。
“快！把它装进棺材里！长老说，只要把它活着带到不周山，我们就能得到永生！”一名教徒歇斯底里地喊道。
楚天心中一沉。
又是长生殿的邪术。他们抓了什么活物，要用活人的生气来做什么？
“动手！”他不再犹豫，焚天剑化作一道赤金色的匹练，横扫而出。
“铛！铛！铛！”
剑气斩断了数名教徒的兵器，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阵法被瞬间破开。
“是楚天！是那个杀了赵无极的楚天！”为首的教徒认出了楚天，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快！启动阵法，杀了他！”
剩余的教徒立刻变换阵型，口中念念有词，一股股阴冷的黑气从他们身上涌出，交织成一张大网，朝楚天罩来。
“风清雪，解决掉那些没动静的！”楚天命令道，同时挥剑斩向头顶的黑网。
“好！”
风清雪法杖一挥，数道冰封射线射出，精准地钻入那些教徒的眉心。他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浑身僵硬地倒在了地上，生机断绝。
解决掉外围的敌人，楚天全力对付那张由邪气组成的大网。他催动破界血脉，双眼赤金，看穿了黑气的流动轨迹。
“破！”
他一剑斩下，赤金色的剑气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黑网。黑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活物般溃散开来。
趁着这个机会，楚天身形一闪，出现在那被铁链锁住的东西面前。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大雷音寺僧袍的年轻人。他双目紧闭，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体内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他的灵魂。
“是你……”楚天认出了他。
是小沙弥，那个在大雷音寺后山，跪在师父遗体前哭泣的孩子。
“小沙弥！”风清雪也跟了上来，看到这一幕，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怎么回事？”楚天抓住小沙弥的肩膀，试图唤醒他。
就在这时，小沙弥的身体猛地一挺，双眼骤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他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发出一个不属于他的、沙哑的声音。
“又一个……新鲜的祭品……”
话音未落，他体内的黑气猛地爆发，挣断了铁链，化作一只漆黑的鬼爪，朝楚天的面门抓来！
好快的速度！好阴毒的招式！
楚天瞳孔骤缩，拉着风清雪向后急退。鬼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一缕发丝。
“他……他被夺舍了！”风清雪惊魂未定。
“必须杀了他，否则他会变成一具只知道杀戮的行尸走肉！”楚天眼中杀意凛然。
可他下不去手。
那是小沙弥。一个在他怀里痛哭的孩子。
“楚大哥……救我……”
就在楚天犹豫的瞬间，小沙弥的身体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属于他自己的呻吟。他的眼神，在那纯粹的黑暗中，闪过一丝挣扎。
“走！”楚天不再犹豫，一把揽住风清雪的腰，足尖在雪地上一点，身形暴退，瞬间退出了矿洞。
他将风清雪安顿在远处的一块岩石后，然后重新看向矿洞。
“你……”他对着矿洞，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就别想轻易走了。”
他没有冲进去硬拼。而是盘膝坐下，双手结印，残界血脉的力量被他催动到极致。
他要以自身为引，沟通这片矿洞的怨气，形成一个领域，将里面的东西困死。
这是一个笨办法，但也是目前唯一能保全小沙弥的办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楚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以他的修为，强行开辟领域，对他消耗极大。
就在他即将支撑不住的时候，矿洞里，传来了小沙弥的一声凄厉惨叫。
随后，是物体坠地的声音。
楚天心中一紧，猛地睁开眼睛。
矿洞里，小沙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不再动弹。而在他旁边，一道漆黑的影子冲了出来，想要逃遁。
楚天哪里会给他机会。
他站起身，焚天剑在手，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追了上去。
影子速度极快，但楚天更快。他没有用剑去斩，而是在即将追上时，猛地一跺脚。
“嗡！”
一股无形的震荡波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影子发出一声尖啸，身体剧烈地扭曲，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骤降。
就是现在！
楚天一剑刺出。
剑尖没有刺中影子，而是刺入了地面。但一股精纯的破界血脉之力，顺着大地蔓延，瞬间将影子所在的区域彻底净化。
影子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然后便烟消云散。
楚天收剑，走到小沙弥身边。他已经没了气息，但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楚天将他安葬在师父和师兄们身边。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风清雪身边。
“结束了？”她轻声问。
“结束了。”楚天点点头，眼神却有些空洞。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死亡，但每一次，当他亲手终结一个年轻的生命，那种无力感和负罪感，依旧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我们……继续走吧。”风清雪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楚天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怕吗？”
“怕。”风清雪坦然承认，“但跟你在一起，我没那么怕了。”
楚天心中一暖。他不再多言，两人继续上路。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
两天后，当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脊时，不周山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是一座巍峨耸立的神山，山顶直插云霄，常年被云雾缭绕。即使是在这茫茫风雪中，依旧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亘古而威严的气息。
在山脚下，他们看到了玄黄。
他就站在那里，一身白衣，负手而立，仿佛已经在那里等了千年。他看到楚天，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楚天，你终于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