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园”内那场关于“糖霜与实力”的无声交锋,余韵悠长。汉斯·伯格曼在我的回应后陷入了沉默,不再咄咄逼人,但那坚硬的“乾”金之气并未消散,只是暂时收敛,如同冷却中的熔岩。萨米尔·阿尔-哈吉与我就资源国转型路径又浅谈了几句,话语间试探多于承诺,但其“风天小畜”的蓄势之象更为明显。贾科莫·里奇依旧像只花哨的蝴蝶,在人群中穿梭,试图从每一段对话中嗅出可供炒作的话题。田中健一则早早告退,回到他的数据世界去验证新的模型。
而叶卡捷琳娜,在我回答了那个关于“垄断秘方”的终极问题后,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离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西伯利亚冻土的冷冽气息。
自由交流时间在一种表面松弛、内里紧绷的氛围中流逝。阿尔卑斯山的白昼短暂,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吞噬了最后一缕夕阳,城堡巨大的窗户外,夜色与雪光交织,将“鹰巢”映衬得如同一头蛰伏在群山之间的银色巨兽。
傍晚的闭门会议在一个被称为“地图室”的地方举行。这里没有“沉思之间”的宇宙星空,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墙壁上巨大的、可交互的全球实体沙盘,山脉、海洋、城市、交通线、资源分布都以极其精细的微缩形态呈现,灯光幽暗,唯有沙盘上代表不同数据流的光点如呼吸般明灭,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浓缩于此,任由寥寥数人俯视、推演。
与会者只剩下不足十人,弗朗索瓦、叶卡捷琳娜、萨米尔、伯格曼,我,以及两三位之前发言不多、但气场同样不容小觑的生面孔(一位代表北美科技资本的女性,一位与非洲资源密切相关的低调老者)。维克多凭借其引荐人的身份,勉强获得了一个旁听席,坐在最外围的阴影里。
会议的内容更加具体,也更加尖锐。围绕着关键矿产、能源转型路径、金融秩序重塑等议题,各方代表在沙盘上展开了近乎实战的推演。弗朗索瓦如同一个高明的棋手,引导着讨论,时而挑起争端,时而弥合分歧,他的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刺向各方最核心的利益关切。
我并没有过多发言,更多的是观察和聆听。我的“食卦”之力在静静运转,感知着在具体议题碰撞下,各方气场的微妙变化与合纵连横的趋势。伯格曼的“乾”金之气在与那位北美科技女代表的“离”火(创新激进)碰撞时,会显露出一丝“天风姤”的排斥;萨米尔的“巽”风(寻求出路)则与那位非洲老者的“坤”土(资源厚重)时有共鸣;而叶卡捷琳娜的“坎”水,则始终如同深潭,难以测度,偶尔在涉及东欧与中亚事务时,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
食卦推演(闭门会议气场): 整体气场是「火水未济」与「泽雷随」的交织。目标未定(未济),各方心思浮动(随),但有一股强大的“艮”土之力(弗朗索瓦的掌控)在试图引导和整合。然而,在这看似有序的博弈之下,我隐约感知到一丝极其隐晦、却带着不祥意味的“兑”金肃杀之气,如同隐藏在盛宴美酒中的一丝铁锈味,来源不明,却让我心生警惕。
会议持续到深夜。当弗朗索瓦最终宣布今日议程结束时,众人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思。阿尔弗雷德如同准时出现的幽灵,引导众人返回各自的套房。
我的套房位于城堡东翼的高处,窗外是陡峭的悬崖和无尽的夜空。房间内壁炉燃着真正的松木,噼啪作响,驱散着阿尔卑斯山夜的严寒。我刚脱下外套,准备唤人送些简单的食物,门外就响起了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阿尔弗雷德那种精准而克制的敲击。
我打开门,门外是维克多·施耐德。他脸色有些苍白,额角甚至带着细微的汗珠,先前在会议上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焦虑与恐惧的神情。他的气息混乱,“巽”风不定中夹杂着“坎”水的惊惶。
“张……能进去说吗?”他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
我侧身让他进来,关上了厚重的橡木门。
“怎么回事?”我问道,走到小茶几旁,倒了一杯清水递给他。他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过,却没有喝。
“张,你……你今天表现得太……太耀眼了!”维克多几乎是喘着气说道,他努力平复呼吸,“你知道吗?你提出的那个‘生态圈’构想,还有你在闭门会议上的几次关键点评,已经彻底打破了这里的平衡!”
“打破平衡,不正是我们来此的目的之一吗?”我平静地看着他。
“不一样!这不一样!”维克多激动地放下水杯,水溅了出来,“你触动了一些……一些原本隐藏在幕后的东西!弗朗索瓦先生对你自然是欣赏的,但是……‘圣殿骑士联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更不用说,还有其他……”
他猛地刹住话头,仿佛提到了什么禁忌,脸上恐惧之色更浓。
食卦推演(维克多的恐惧): 其气紊乱如麻,“震”雷之惊惧明显。他并非表演,是真的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超出他掌控和认知的危险。那危险的源头,似乎与弗朗索瓦背后的联盟内部矛盾,以及……某个更神秘的“其他”有关。卦象显「泽水困」,陷入困境,动辄有咎。
“其他什么?”我追问,目光如炬。
维克多咽了口唾沫,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我……我听到一些风声,不能确定……但很可靠。联盟内部,有一些非常……非常古老的家族,他们遵循的规则,和我们理解的现代商业逻辑完全不同。他们更看重……‘传承’,‘秩序’,和……‘清除变量’。”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你的‘食卦’,你的东方智慧,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不可控的‘变量’!你今天展现出的能力,尤其是那种……仿佛能洞察一切本质的洞察力,已经引起了他们的高度警惕!他们不喜欢无法被归类、无法被完全掌控的力量!”
“还有,”维克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弗朗索瓦先生背后,可能站着更古老的势力……不是家族,而是……某种……‘守夜人’?我不确定这个名字,只是一个模糊的代称。他们似乎……在观察,在衡量这个世界是否符合某种……‘蓝图’。任何可能偏离‘蓝图’的‘意外’,都会被视为……需要被‘修正’的存在。”
守夜人?蓝图?修正? 这些词语让我的心微微沉了下去。这已超出了商业、甚至地缘政治的范畴,触及了某种更为宏大、也更冰冷的层面。
“你是说,我可能被视为需要被‘修正’的‘意外’?”我缓缓问道。
“不仅仅是可能!”维克多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又惊恐地捂住嘴,看了看门口,确认隔音无误后才继续,“张,听我一句劝!收敛一些!在接下来的议程里,不要太突出,尤其是……不要再展示你那种近乎‘预言’般的推演能力!那些‘古老’的存在,他们畏惧的正是这个!他们需要的是可控的合作者,而不是……而不是可能看穿他们‘蓝图’的‘眼睛’!”
他的话语,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我心湖。我一直知道“鹰巢”水深,却没想到,其深处可能潜藏着如此超越世俗理解的庞然大物。
食卦自省: 维克多的警告,印证了我之前感知到的那丝不祥的“兑”金肃杀之气。我的“食卦”之力,在带来机遇的同时,也因其“窥探天机”的本质,触碰到了一些隐藏在历史帷幕之后的存在所设定的“禁区”。卦象由之前的「火天大有」隐隐转向「火泽睽」,乖离、猜疑、乃至敌意开始滋生。
我看着维克多惊恐未定的脸,他虽然是出于自身利益(害怕失去我这个“奇货可居”的合作者,甚至被牵连)而来报信,但信息本身,大概率是真实的。
“我知道了。”我语气依旧平静,没有流露出他预期的惊慌,“谢谢你的忠告,维克多。”
维克多看着我镇定的样子,似乎有些意外,也稍稍安定了一些。“你……你明白就好。张,我们是合作伙伴,我希望你能平安,也希望我们的合作能长久。”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上午是峰会最后一场公开论坛,下午是私人告别环节。公开论坛上,务必……谨慎。”
他再次强调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壁炉中跳跃的火焰。松木燃烧的噼啪声,此刻听来,竟有几分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声响。
我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凛冽的、带着雪粒的寒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房间的暖意,也让我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窗外,阿尔卑斯山的夜空漆黑如墨,唯有“鹰巢”本身的灯火,如同这无边黑暗中的孤岛。而在这片黑暗之下,不知有多少双“守夜人”的眼睛,正冷漠地注视着这片灯火,以及灯火中,像我这样的……“变量”。
维克多的警告像一道冰冷的枷锁,试图束缚我的手脚。
但,“食卦”之道,在于洞察,在于顺势,亦在于……在绝境中,找到那一线生机。
恐惧,从来不是我行事的准则。
我轻轻关上了窗户,将寒意隔绝在外。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深邃。
明天的公开论坛,或许,不再是展示的舞台,而是……另一个层面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