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教授这话,可不是说作文课无用。” 苏友云放下筷子,认真的说道:“说现在的学生写作文,要么满篇空话,要么堆砌辞藻,能像先生这样‘以眼观物,以心感物’的少之又少。”
苏友云叹息道:“我之前与我弟弟友逸讨论过,他说现在的作文课总在教‘如何写’,却少有人教‘写什么’。如今总是教学生‘要观察细节’,可他们走出教室,还是会把‘早莺争暖树’写成‘小鸟在树上叫’;会教‘要用精准的动词’,可学生写春草,不是‘草长了’就是‘草绿了’,鲜少有人能写出‘浅草才能没马蹄’里那个‘没’字的分寸,写文章就如同建房子,如今的学子总是梁柱皆备,却无窗牖引光。”
他拿起桌上的竹筷,在空碟边比划着:“宪教授举了个例子,说您诗里‘水面初平云脚低’这句,多少学生写湖景只会说‘湖水很平,云很低’?可您用一个‘初’字,写出冬去春来冰融水涨的微妙;一个‘脚’字,把云影垂落湖面的朦胧感写活了,这就是观察的功夫,是课堂中教不会的。”
陈珏听完苏友云的话,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目光望向窗外随风摇曳的柳丝:“太守说得在理。文字这东西,从来不是关在书房里琢磨出来的。就像写春景,若没见过冰融时湖水初涨的模样,怎知‘初平’二字的分量?若没蹲在柳树下看过黄莺抢暖窝,又怎能写出‘争’字里的鲜活?”
转头看向一直静静听着的陆明远,陈珏笑道:“明远前几日在苏州我那首‘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倒像是专为今日这话作注脚。”
陆明远立刻颔首:“先生说得正是。那日您提笔写下‘纸上得来终觉浅’所说是送给高考生的祝语,但当时我便想起学生时代总被先生逼着背范文,可写起作文,还总是词不达意。后来跟着先生走了这许多地方,才懂所谓‘躬行’,不单是用脚走路,更是用心去丈量。”
陈珏眼中闪过赞许,此时目光忽然扫过窗前的书桌,上面整齐摆放着文房四宝,忽然想起去年也是在这里留下的诗,不由莞尔起身。
陈珏走到书桌前,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大家随着陈珏纷纷起身聚拢而来。
提笔蘸墨时,腕间衣袖随动作轻扬,带起一阵淡淡的松烟墨香。望着宣纸上的留白,陈珏忽然笑道:“既然说到观察与践行,我便说几句浅见,权当给这‘湖畔诗缘’添个注脚。”
笔锋落下,首句便让众人眼神一凝【不闻不若闻之】。
“人活一世,最先接触的便是‘闻’。” 陈珏放下笔,指尖点在 “闻” 字上,“就像孩子们写春景,先听人说‘春天的鸟很好听’,这是‘闻’。可只凭耳朵听,写出来的不过是‘小鸟叫得欢’,没见过鸟的羽毛怎么亮,没听过不同鸟儿的叫声有何区别,终究是隔了一层。”
苏友云喃喃道:“难怪那些孩子写不好,原来第一步‘闻’得再细,也不如亲眼见一见。”
陈珏颔首,写下第二句【闻之不若见之】。
“‘闻’来的终究是别人口中的影子,唯有‘见’,才能让事物在心里有个真切的模样。” 陈珏笔尖在 “见” 字上稍顿,目光扫过众人:“就像听人描述千万遍色彩,不如亲眼见一次朝霞染透天际;听人讲述无数回声响,不如亲耳听一次雨打芭蕉。‘闻’是隔着一层纱看东西,‘见’才是把纱掀开,让事物原本的样子落进眼里。”
陆明远眉头微蹙,细细琢磨片刻,忽然恍然:“先生是说,‘闻’来的是经过筛选的印象,‘见’到的才是完整的本真?就像学生们写东西总像隔着层雾,原是因为他们依赖的多是‘闻’来的框架,而非自己‘见’到的实在。”
陈珏点头:“正是如此。‘闻’会让人先入为主,比如听人说‘春鸟皆悦耳’,便容易忽略不同鸟儿叫声的差异;‘见’却能打破这种预设,让眼睛自己去捕捉独有的细节。这便是‘闻之不若见之’的道理 —— 不亲自去看,心里的东西便总是模糊的。”
陆明远在旁接口:“这么说来,‘见’是让认知落地的第一步?没经过‘见’的过滤,‘闻’来的道理再多,也像没扎根的浮萍。”
陈珏笑了笑,没再多言,取过新纸,准备写下一句。此时众人望着那句 “闻之不若见之”,虽无具体实例,却都从这直白的阐释里,品出了认知递进中 “见” 的关键分量,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的思索。
陈珏笑了笑,再换一张纸,续上第三句【见之不若知之】
“眼睛看到了,未必就能在心里真正立住。” 陈珏的目光纸面轻轻划过:“‘见’是事物落在眼里,‘知’是事物钻进心里。就像看一幅画,只瞧见色彩明暗是‘见’,能品出笔触里的轻重缓急、藏在光影后的心思才是‘知’。”
苏友云若有所思:“先生是说,‘见’是停在表面,‘知’是摸到内里?难怪有些人看过的东西不少,写出来却还是空泛,原是只‘见’未‘知’。”
众人正琢磨间,陈珏已铺开第四张纸,写下收尾句【知之不若行之,学至于行之而止矣】。
“心里懂得再透彻,不去动手试试,终究是飘着的。” 陈珏退后一步,四句话完整的落在之上,像是一个依次递升的阶梯:“‘知’是把道理装进心里,‘行’是让道理从心里走出来,落到实处。这认知的步子,少了哪一环都走不稳。”
苏友云望着这四行字,忽然起身拱手,声音竟带了几分激动:“先生这四句话,把从看到懂再到做的路说透了!这寥寥数语里藏的道理,比多少厚书都实在!”
陈珏刚要谦让,陆明远已指着纸面赞叹道:“先生您这四句话一环扣一环,从‘闻’到‘行’,像台阶一样一步步往上走,把人怎么认识事物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以前只知道要多琢磨,却不知道琢磨还有这么些层次!”
“这个理论由浅至深,若是能够推广开来,天下间有多少学子会受益,少走多少弯路呀。”李逸雅此刻崇敬的看着站在窗边的陈珏,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陈珏身上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