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端着食盘轻步走进船舱,木盘里摆着四碟湖鲜:银鱼炒蛋莹白泛金,醉白虾裹着琥珀色的酒汁,清蒸白鱼卧在青瓷盘里,鱼眼清亮,连鱼鳍都透着新鲜,最边上还有碟剥好的鸡头米,撒了点白糖,在夕阳下闪着微光。
“都是刚从湖里捞的。” 程高竹笑着给陈珏布菜:“银鱼是今早船夫在漾里抄的,鸡头米也是现剥的,尝尝这口鲜,过了太湖,再想吃到这么嫩的就难了。”
陈珏夹了勺银鱼炒蛋,入口软嫩,带着淡淡的湖水香,陆明玥也好奇地尝了口鸡头米,眼睛立刻亮了:“这个好吃!比家里煮的甜!” 李逸雅坐在一旁,给陈珏盛了碗菱角汤,轻声道:“刚煮好的,小心烫。”
侍者端着一盘盘时令湖鲜,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程高竹忽然问:“陈兄此去,打算先往哪处?苏州还有些宿儒想拜见你,能否再盘桓几日?”
陈珏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苏州的事之前已劳烦过高竹,这次就不逗留了。天民小学要进江苏,不能只靠程家点头,各地太守那边总得亲自去拜访,一来显诚意,二来也能看看当地的学情,比如哪些地方缺校舍,哪些地方缺师资,心里有个数,如此才好调配。”
程高竹闻言,手挥了挥,早有一旁的侍者拿起 遥控器,落下悬于窗边的幕布,微微闪烁之下,江苏舆图被投在幕布上。
舆图上标注着江苏各州府的位置,苏州到无锡的水路用红线描了线,一个亮点闪烁,正是代表如今陈珏所乘船只的位置。
“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 程高竹指着地图:“从这里走最顺:咱们先从苏州乘船去无锡,无锡靠太湖,当地太守是我同窗,他早想请你聊聊‘天民学’;再从无锡顺江去南通,南通靠江近海,渔户多,正好看看能不能在那边办所子弟小学;接着往北到盐城、连云港,这两处多盐碱地,百姓日子相较于他处更辛苦,急需各种技术人才,更需要办学;再往西走徐州、宿迁,徐州是中原门户,文风虽盛但少有成就;最后经淮安、扬州、泰州、常州、镇江,绕回南京,这样一圈下来,江苏主要州府都能走到,也能让各地太守看看,你是真心想为江苏学子做事,不是只靠程家撑场面。”
陈珏盯着地图上的路线,越看越觉得周全:“这路线倒是比我自己想的更顺,既不绕路,又能兼顾不同地方的学情。” 他抬头看向程高竹,眼底带着几分赞许:“高竹倒是把江苏的情况摸得透彻。”
“程家在江苏竟日数百年,作为家族子弟,这些自然烂熟于心。” 程高竹笑着摆手:“说实话,江苏各府县互不相让,相互里明争暗斗不休,外有散装江苏的称号,哪怕是有程家牵头,也只能保持明面上的统一,暗地里依旧在分庭抗礼,我早就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只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好机会。陈兄这次天民学派进驻,倒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让人快马去给各地太守送信,说你几日后来访,让他们提前准备资料,省得你跑空。”
“那就有劳高竹了。” 陈珏点头应下,心里却暗忖:程高竹这番安排,既是帮自己,也是在帮程家 ,让自己亲自拜访各地太守,既能让天民学的落地更顺,也能让程家 “兴学重教” 的名声更响,说不定还能真正的掌控整个江苏,一举数得。但这份周到,倒也真让他省了不少事,难怪古人说 “听人劝吃饱饭”。
只不过,原本的世界之中,就有散装江苏之称,在这个世界之中,没想到依旧延续了这个传统。
话说程家在江左经营数百年,行业遍布方方面面,程凤鸣身为江浙刺史,程千年位列江苏牧,各地太守也有不少程家子弟,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散装下去了。
嗯,除非,有人不想让他们整合起来。
能有这个实力的。
想到这里,陈珏沉默了下来,目光投向北方,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之中,又陷入了旋涡里。
说话间,夕阳已沉到船舷西侧,金红色的光透过舷窗洒进船舱,落在案上的宣纸上,把空白的纸页染成了暖橙色。陈珏望着那抹夕阳,忽然想起方才在码头看到的姑苏台残影,方才程高竹提及时,说那是吴王夫差当年宴饮的地方,如今只剩几块残碑,倒让人想起 “霸业兴衰” 的旧事。
霸业兴衰,看着兴致勃勃的程高竹,陈珏明白,自己以及天民学派的到来,让他看到了程家真正掌控江左的机会,霸业兴衰,这个词在这里是如此的微妙。
起身走到案前,李逸雅立刻会意,研墨铺纸,动作一气呵成。陆明漪、陆明玥也凑过来看,只见陈珏笔尖落纸,墨痕在夕阳下晕开,很快便成了一首《青玉案》:
【姑苏台上乌啼曙,剩霸业,今如许。醉后不堪仍吊古。月中杨柳,水边楼阁,犹自教歌舞。
野花开遍真娘墓,绝代红颜委朝露。算是人生赢得处。千秋诗料,一抔黄土,十里寒螿语。】
落日中,姑苏台上乌鸦悲鸣。那些野心勃勃的江山事业,如今又在哪里?一场醉后来凭吊古今。月色下的杨柳,水边的楼台阁榭,还有那些学习歌舞的女孩子们。
真娘的墓前开满了野花,绝代美女从此消失了,就如同朝露一样。怎么才能不白白的虚度光阴,多少年后成为写诗的题材,哪怕是一座孤坟,只有坟里的寒螀相伴。
程高竹凑到案前,逐字逐句读着《青玉案》,目光在 “剩霸业,今如许” 上反复徘徊,眼底先是闪过一丝兴奋,像是从词里读出了共鸣,他心心念念的程家霸业,不正是想复刻当年吴王在姑苏台的盛景?可再往下读,看到 “野花开遍真娘墓”“一抔黄土”,那点兴奋又渐渐沉了下去,眉头也轻轻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