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营帐前的石阶上,鎏金般漫过青灰石面,将槐树叶的影子拓成细碎的墨痕。沈砚之蹲在树影里,指尖捏着根削得光滑的柳枝,正一笔一画在地上勾勒记忆里的桂花树——枝桠要曲得像老父曾倚过的竹杖,花瓣得细得似江南春日的碎雪,连树下那方青石板,都要画得和旧宅院里的一模一样。
忽然有阵轻快的脚步声裹着风扑来,两个扎着红绸小辫的孩童停在他面前,小皮鞋上还沾着草屑。穿蓝布衫的孩子举着个缝补过耳朵的布偶兔子,另一个攥着半块桂花糕,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地上的画:“沈公子,你画的是会开香花的树吗?能教我们画小花瓣吗?”
沈砚之的柳枝顿在半空,看着孩子们鼻尖沾着的碎糖粒,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般软下来。他放下柳枝,指尖轻轻拂去地上的浮尘,笑着点头:“这是桂花树,花开的时候,整个院子都香。我教你们画会‘飘’的花瓣好不好?”说着重新拾起柳枝,手腕轻转,在桂树枝头勾出星星点点的小瓣,又特意在花瓣旁添了道细痕,“这样画,就像风把花瓣吹起来啦。”
穿蓝布衫的孩子立刻蹲下身,学着他的模样转手腕,柳枝却不听话地在地上拖出长痕,惹得两人咯咯笑。攥着桂花糕的孩子干脆把糕点塞进口袋,小手指着地上的画:“沈公子,我要给桂花树下画只小兔子,就像我的布偶一样!”沈砚之顺着他的手看去,见那布偶兔子的耳朵缝着不同颜色的布,眼底笑意更浓:“好啊,咱们给兔子画个小篮子,让它装桂花好不好?”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呼唤声,带着几分急促。穿蓝布衫的孩子母亲提着竹篮快步走来,鬓边的银钗随着脚步晃荡。她看见自家孩子正挨着沈砚之蹲在地上,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伸手就把孩子拉到身后,指尖还带着点颤抖:“阿明,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随便跟不认识的人玩,快跟我回去!”
阿明被拉得一个趔趄,小脑袋还扭着看地上的画:“娘,沈公子教我们画桂花树,他不是坏人呀!”妇人却没听,只牢牢攥着孩子的手腕,眼神扫过沈砚之时带着明显的防备,像是怕他会碰孩子分毫。
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也赶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孩子的小外套。她没说话,只是快步走到孩子身边,弯腰牵起孩子的手,指腹轻轻蹭了蹭孩子沾着土的脸颊,眼神却始终落在沈砚之身上,带着几分探究与疏离。孩子们不明所以,还扒着母亲的手回头喊:“沈公子,我们明天还来跟你画小兔子好不好?”
“不许来!”先开口的妇人立刻打断孩子的话,声音比刚才更硬了些。她对着沈砚之匆匆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却连一句“麻烦你了”都没说,拉着阿明就往营帐方向走,阿明的布偶兔子从怀里掉出来,她也没回头捡。剩下的妇人也牵着孩子跟上,走前又看了沈砚之一眼,那眼神像层薄纱,隔着说不清的距离。
沈砚之蹲在原地,指尖还捏着那根柳枝,地上的桂花树旁,小兔子的轮廓刚画了一半。风卷着细沙掠过,先是模糊了花瓣的痕迹,接着又漫过兔子的耳朵,最后连那道“飘”着的风痕,都渐渐融在灰土里。他慢慢站起身,膝盖蹲得有些发麻,心里像被坠了块小石子,沉得慌——孩子们的笑声还绕在耳边,布偶兔子的碎布片还落在脚边,可那份纯粹的善意,却被大人的防备拦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知道她们或许是听了营里的议论——那些关于他“文弱书生不懂军务”的闲话,那些说他“跟将军走得近,心思不单纯”的揣测;或许是觉得他穿着素色长衫,与满营的铠甲格格不入,怕孩子跟他待久了,会染上“不合时宜”的性子。可这些念头越清晰,心里的闷意就越重。
正出神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靴底踏过碎石的声音格外清晰。陆承骁走到他身边,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先弯腰捡起了那只布偶兔子,指尖轻轻拍掉上面的灰,才看向地上模糊的画痕,又抬眼看向沈砚之垂着的眼睫,立刻明白了几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掌心带着习武人的温度,语气里裹着安抚:“刚我在帐前看见,孩子们跟你玩得很开心,连桂花糕都忘了吃,是她们母亲来接了?”
沈砚之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轻了些:“她们好像……不太愿意让孩子跟我玩。”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柳枝,想起阿明被拉走时委屈的模样,心里又酸了几分。
“没关系。”陆承骁把布偶兔子递到他手里,又捡起地上的柳枝,在他画的桂花旁蹲下身,手腕轻抬,寥寥几笔就画出个小小的月亮——月亮的边缘特意留了点毛边,像被云遮着似的。“孩子们喜欢你就够了,大人的心思要慢慢来。”他站起身,指尖擦了擦沾在沈砚之衣角的灰,“等她们看到你帮李婶补过破掉的针线篮,看到你给受伤的小兵读家书,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不会再防备了。”
沈砚之低头看着手里的布偶兔子,又看向地上的桂树与月亮——桂花的痕迹虽淡,可月亮的光却像能透过细沙,落在心上。他抬头看向陆承骁,见对方眼底满是温柔,连眉峰都比平时柔和了些,忽然笑了笑,指尖捏了捏布偶兔子的耳朵:“嗯,慢慢来。”
风又吹过,这次没卷着细沙,反而带了点远处厨房飘来的米香。沈砚之把布偶兔子揣进怀里,想着明天要是再见到孩子们,就把这兔子还给阿明,再教他们画会“发光”的月亮。至少还有孩子的笑声暖着心,还有身边的人陪着他,这点冷意,好像也没那么难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