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浴前怯意：秋阳里的旧影缠
深秋的日头斜斜挂在西天，把营帐前的青石板空地晒得暖融融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点干燥的暖意。沈砚之却站在帐内，对着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月白中衣发了好一会儿呆——那中衣是新换的，领口绣着的浅黄桂花还带着浆洗后的挺括，可他指尖落在衣料上，却迟迟没敢拿起。身上的蟹壳青直裰沾了晨起拾落叶时的尘灰，下摆还蹭了些灶间的烟火气，袖口甚至沾着点择菜时留下的青汁，明明该去浴房洗去一身疲惫，可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比平时轻了些。
上次沐浴的窘迫还像刚发生过一样，清晰地刻在心里。也是这样一个秋午后，浴房里的热水刚倒满，白气裹着松木香气漫了满室，他刚褪下外层的直裰，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就听见布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刚入营的新兵拎着水桶闯了进来，见他站在浴桶边，还愣了愣才慌忙道歉，转身时又撞翻了墙角的木盆。那阵慌乱里，他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只攥着衣襟缩在桶边，指尖冰凉，直到新兵跑远了，才敢慢慢缓过神来。从那以后，每次靠近那间临时搭建的浴房，他指尖都会不自觉地发紧，连听见浴房方向传来的水声，都会下意识地往后躲。
“沈公子，要去浴房吗？”帐外传来李嫂的声音，带着点热气，“我刚从那边路过，见亲兵把热水烧好了，白气都冒到帐子顶了，再不泡就凉了。”沈砚之抬头，看见李嫂端着一篮刚蒸好的白面馒头站在帐门口，馒头的热气熏得她鬓角的碎发都软了，脸上还带着笑。
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声音比平时轻了些：“我……再等等。”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布料的纹路硌得指腹发疼。他怕自己刚进去，还没等卸下防备，就又有意外闯进来；更怕那种赤手空拳面对陌生人的慌乱，会再次攥紧心口——像被人突然掀开了遮羞的布，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李嫂看他眼底的犹豫，连捏着馒头的手都放轻了些，她放下食篮，走到沈砚之身边坐下，粗糙的掌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是不是还记着上次那新兵闯进来的事？”见沈砚之轻轻点头，她又接着说，“放心，我刚路过时跟守浴房的老张特意说了，你去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守着，不管是谁来，都不许靠近半步。再说了，这深秋的热水多难得啊，泡一泡浑身的骨头都能暖透，比你在这儿坐着挨冻强——你要是冻着了，等将军回来，该心疼了。”
最后那句话像颗温软的石子，轻轻落在沈砚之心里。他攥着衣角的手松了些，目光飘向窗外——浴房的方向确实飘着淡淡的白气，细细的一缕，在暖日里慢慢往上飘，像是在邀他驱散这满身的尘与冷。他想起陆承骁临走时，替他拢衣领时说的“照顾好自己”，又看了看李嫂眼底温和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催促，只有满满的体谅，终于，他慢慢点了点头：“那……我去试试。”
他伸手拿起床榻上的月白中衣，指尖触到柔软的绸料，心里的紧绷稍稍松了些。脚步慢慢往帐外挪，每走一步，目光都会往浴房的方向瞥一眼——从营帐到浴房不过几十步路，他却走得格外慢，像是在跟心里的怯意慢慢和解。路过校场时，几个操练的士兵见了他，还笑着打招呼：“沈公子去浴房啊？这时候的热水最舒服！”他轻轻应了声，脚步又快了些。
走到浴房门口，守在那里的老张立刻站起身——老张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兵，平时话不多，此刻却对着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声音洪亮却温和：“沈公子放心，我在这儿守着，谁也不敢来打扰，您安心洗。”说着还往旁边挪了挪，把浴房的布帘让了出来。
沈砚之抿了抿唇，指尖捏着布帘的一角，轻轻道了句“谢谢”，终于深吸一口气，掀开浴房的布帘走了进去。白气瞬间裹着暖意扑面而来，带着点淡淡的草木香气，把深秋的凉意都挡在了外面。他望着满桶泛着轻烟的温水，水面还飘着几片晒干的桂花——想来是李嫂特意放的，心里的阴影像是被这暖意慢慢驱散了些。他靠着浴桶站了会儿，听着外面老张走动的脚步声，终于慢慢舒了口气——或许，有些事，试着迈出一步，就没那么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