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冗长嘶哑声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如同垂死之人的呻吟,狠狠刮擦着苏晚的耳膜。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并非不紧张,而是久经历练的灵魂本能地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压制成最纯粹的警惕与计算。
一道被月光拉得细长扭曲的影子,先于人影投射进殿内昏暗的地面上。
苏晚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嵌入木箱与墙壁形成的夹角阴影中,目光透过杂物缝隙,紧紧锁定门口。
来人并未立刻踏入,而是在门口停顿了片刻,仿佛在适应殿内更加浓稠的黑暗,又像是在无声地审视着什么。那身影轮廓清瘦,并非李公公那般佝偂,也非云裳那般纤细。
随即,他迈步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落在积年的灰尘上,几乎听不见声音。但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苏晚绷紧的神经上。月光在此人踏入殿内的瞬间,终于吝啬地勾勒出他大致的形貌——内侍的服饰,身形挺拔,甚至带着几分不属于宦官的清雅之气。
然而,当苏晚的目光触及他的脸庞时,心中猛地一沉。
那不是一张完整的脸。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制作精巧、只露出下颌和嘴唇的银质面具。面具在微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上面雕刻着简约而古怪的云纹,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诡谲。
面具人……果然是他。
苏晚立刻认出,这便是那夜在棠梨宫外,与李公公低声交谈,并让她感受到强烈威胁的那个神秘人!
他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例行检查?还是……因为她之前的探查,或者那枚木牌的被动,引来了他?
面具人进入殿内后,并未四处张望,目的明确地径直朝着供桌的方向走去。他的行动路径,与苏晚方才如出一辙。
苏晚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化作殿内的一道阴影,连目光都放得轻缓,避免引起对方任何一丝一毫的直觉警觉。袖中,那枚刻着“妄”字的木牌,边缘硌着她的手腕,冰冷而沉重。
面具人在那块奇异的玉石地砖前停下,蹲下身。他伸出手,指尖同样落在了玉石中心的漩涡凹痕处。与苏晚触碰时的微弱反应不同,他的指尖似乎有极淡的、几乎肉眼难辨的微光一闪而逝,那玉石上的纹路仿佛活过来一瞬,随即又归于沉寂。
他在激活或者检查这个法阵?
苏晚心中念头急转。此人果然与这隐秘布置息息相关。他是否是国师玄寂的人?还是……他本身就是玄寂手下某个懂得法术的弟子或仆从?
面具人检查完玉石地砖,似乎并未发现异常——苏晚方才的触碰极其短暂,并未留下多少痕迹。他站起身,目光开始扫视四周。
苏晚的心提了起来。她藏身之处虽隐蔽,但若对方仔细搜寻,难保不会被发现。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堆叠的木箱、破旧的家具,最终,落在了苏晚藏身之处附近的地面上。
那里,有她刚才拾取木牌时,无意间拨动灰尘留下的细微痕迹!
面具人的目光骤然凝住。他无声地向前踏出一步,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锐利而危险。
不能再等了!
苏晚脑中警铃大作。被动躲藏已然无用,一旦被他发现,在这荒废偏殿,后果不堪设想。必须先发制人,或者……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就在面具人即将靠近木箱,伸手欲要拨开障碍探查的瞬间——
“哐当!”
一声巨响突兀地在殿内炸开!
是苏晚用脚尖猛地踢翻了身旁一个堆放着破旧瓷器的矮凳!瓷器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无数碎片四散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让面具人动作一滞,他的注意力瞬间被声响来源吸引。
就是现在!
苏晚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身形猛地从阴影中窜出,并非冲向殿门——那无疑是自投罗网,对方必定有所防范——而是朝着与殿门相反方向的另一扇破旧窗户疾冲而去!她记得,那扇窗户的窗棂同样腐朽不堪!
“想走?”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
面具人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苏晚动身的同一时刻,他已如鬼魅般转身,手臂一扬,一道细微的破空之声直袭苏晚后心!
苏晚甚至来不及回头,凭借对危险的直觉感知,身体猛地向侧前方一扑!
“嗤啦!”
一道冰冷的寒意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将她宫装的袖口划开了一道口子,一股微弱的、带着麻痹感的力道渗入,让她半条手臂瞬间一麻。
是暗器!还是附着了特殊力量的暗器!
苏晚心头凛然,动作却毫不停滞,就着前扑的势头,肩头狠狠撞向那扇布满蛛网的破窗!
“哗啦啦——!”
腐朽的窗棂应声而碎,木屑纷飞。苏晚整个人从破洞中翻滚而出,重重落在殿外潮湿冰冷的地面上。顾不上撞击的疼痛和半身的麻痹,她立刻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朝着庭院中更深的黑暗处疾奔。
必须立刻回到主殿房间,制造从未离开过的假象!
然而,她刚冲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衣袂破风之声。那面具人竟也毫不犹豫地追了出来,其身法之迅捷,远超普通内侍!
两人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苏晚甚至能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她咬紧牙关,将速度提到这具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脑海中飞速计算着路线和脱身之法。
硬拼绝无胜算。呼救更是自寻死路。
就在她即将奔至主殿廊下,身后的追击者几乎伸手可触的千钧一发之际——
“喵呜——!”
一声凄厉尖锐的猫叫,毫无预兆地从庭院角落的树丛中响起!
紧接着,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从树丛中窜出,不偏不倚,正好撞向了紧追在苏晚身后的面具人!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面具人显然也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只野猫,追击的步伐不由得一乱,下意识地挥手格挡。
就是这片刻的阻滞!
苏晚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一折,如同游鱼般滑入主殿回廊的阴影中,迅速贴近自己房间的窗户——她出来时,特意虚掩了一扇窗扉。
她手脚并用,无比迅捷地从窗口翻入室内,随即轻轻合拢窗扇,落下插销。整个过程发生在呼吸之间。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苏晚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如同风箱般起伏。半条手臂的麻痹感尚未完全消退,袖口被划破的地方传来隐隐的刺痛,心脏在耳边咚咚狂跳。
她凝神倾听着窗外的动静。
那只搅局的野猫似乎已经跑远。庭院中,面具人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并没有立刻追到主殿来,似乎有所顾忌。
苏晚屏住呼吸,透过窗纸的微小缝隙,向外窥视。
月光下,那戴着银质面具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庭院中央,面朝主殿的方向。隔着面具,苏晚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冰冷而探究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窗纸,落在她的身上。
他是在确认她逃回了哪里?还是在权衡是否要强行闯入?
时间仿佛凝固了。冰冷的夜风中,弥漫着无声的对峙与杀机。
良久,那面具人终于动了。他并未再向前,而是缓缓抬起手,指向苏晚房间的方向。
然后,他用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了苏晚的耳中——
“找到你了。”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身形一转,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棠梨宫深深的宫墙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庭院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三个字,如同淬了冰的诅咒,回荡在苏晚的耳边,萦绕不散。
“找到你了。”
他知道是她了。他知道今晚潜入西偏殿的人,就是她这个本该“安分守己”的晚妃。
苏晚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袖中的木牌硌得生疼。她的目光落在虚掩的房门上,心中没有丝毫逃脱的庆幸,只有沉甸甸的危机感。
暂时的安全,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
更大的波澜,即将因为这夜探与狭路相逢,而被彻底引爆。
而那只恰好出现的野猫……真的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