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和陈年霉味的、更加阴冷的风从井口倒灌而出,吹得苏晚额前碎发拂动。井壁并非砖石,而是某种暗沉色的、带着金属冷光的奇异岩石,上面隐约可见早已黯淡的古老刻痕。
林霁依旧拉着苏晚的手,他的小手冰凉,力道却不容拒绝。他低头看了看幽深的井底,又抬头对苏晚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们跳下去吧!”
跳下去?苏晚看着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心脏骤然收紧。这井深不可测,直接跳下去与自杀何异?
然而,不等她反应,林霁已经轻轻一纵,带着她一同跃入了井中!
预想中的失重和下坠感并未持续太久。就在他们跃入井口的瞬间,苏晚怀中那半块令牌与桃木符同时微微一震,一股柔和却强大的托力自下方传来,仿佛踩在了无形的阶梯上。周遭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井壁那些黯淡的刻痕如同被注入了能量般,逐一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形成一条螺旋向下的、光怪陆离的通道。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是飞速流转的幽蓝光带。林霁紧紧抓着她的手,赤足轻点在那无形的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他甚至还兴奋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仿佛在进行一场有趣的冒险。
苏晚却丝毫不敢放松。她能感觉到,越是向下,周遭的能量场就越是混乱和……邪恶。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那股熟悉的、甜腻中带着血腥的“狂澜”药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无数怨魂哀嚎凝聚而成的绝望气息。这与洞明界那清灵纯净的氛围截然相反,这里是污秽与黑暗的巢穴。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不断向下,向下……仿佛直通地狱。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落在了一处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之中。溶洞顶端垂挂着无数散发幽绿磷光的钟乳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蜮。地面是暗红色的、仿佛被血液浸透的岩石,踩上去有一种粘稠的错觉。溶洞中央,是一个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的、巨大无比的环形法阵!
法阵由不知名的暗色金属熔铸而成,沟壑纵横,里面流淌着的并非水银,而是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液体——那分明是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正是来源于此!法阵的核心,矗立着九尊与祭祀时所见相似的、但更加巨大、符文更加狰狞的青铜鼎炉!鼎炉呈九宫方位排列,炉腹中幽火燃烧,隐约可见其中翻滚着扭曲的阴影,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嘶嚎。
而在九尊鼎炉环绕的中心,是一个由白骨垒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着的、散发着浓郁黑气的……心脏状物体!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整个法阵的血光随之明灭,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邪恶波动!
这就是玄寂炼制“长生引”的核心法阵!比苏晚想象的更加庞大,更加邪恶!那流淌的血河,那鼎炉中的生魂,那白骨祭坛,那搏动的邪恶核心……无一不在诉说着为了这虚妄的长生,究竟葬送了多少无辜性命!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哇!”林霁却发出了惊叹的声音,他松开苏晚的手,好奇地跑到法阵边缘,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那流淌的暗红血液,随即又嫌弃地缩回手,在衣袍上擦了擦,“好脏呀!坏师兄真不讲卫生!”
他的反应与这地狱般的景象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苏晚强忍着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法阵。她看到,在法阵的某些关键节点,镶嵌着一些熟悉的深褐色碎片——是“梦引”!它们如同催化剂一般,加剧着能量的流转和……对那些鼎炉中生魂的炼化速度!
而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那白骨祭坛的下方。那里,有一个明显的、与她手中令牌形状完全吻合的凹槽!显然,这就是最终启动或者控制这个法阵的钥匙孔!
“姐姐,你看那里!”林霁也注意到了那个凹槽,他兴奋地跑回来,指着祭坛,“把那个丑牌子放进去,我们就能把这里拆掉啦!”
他说得如此轻松,仿佛只是关掉一个讨厌的玩具开关。
苏晚握紧了手中那半块冰冷的令牌,心脏狂跳。放入凹槽?会发生什么?是摧毁法阵,还是……触发更可怕的东西?玄寂费尽心机寻找这另一半钥匙,绝不仅仅是为了关闭它!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令牌,又看向怀中微微发热的桃木符。这两者同源,却走向了两极。桃木符代表着林院正可能的警示与守护,而这令牌……已被玄寂污染,充满了邪恶的能量。
“不能直接放进去。”苏晚沉声道,她拉住跃跃欲试的林霁,“这令牌的力量已经被污染了,贸然使用,可能会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林霁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她:“那怎么办呀?”
苏晚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搏动的邪恶核心,以及周围九尊嘶嚎的鼎炉。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玄寂依靠“梦引”和生魂炼化来维持法阵,驱动那邪恶核心。如果……能切断或者干扰这种能量供给呢?
她想起了怀中那本记录着无数宫女血泪的册子,想起了那些干枯的“梦引”碎片。这些东西,不仅是证据,或许……也能成为武器?
“林霁,”她看向身旁的少年,语气凝重,“你能……暂时让那些鼎炉里的声音,安静一点吗?”
她指的是那些被炼化的生魂发出的、无形却侵蚀人心的哀嚎。这些声音本身,就是法阵负面能量的一部分。
林霁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很有趣。他点点头,走到一尊鼎炉前,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炉壁上。
没有光芒,没有咒文。
但苏晚清晰地感觉到,那尊鼎炉中原本尖锐痛苦的嘶嚎声,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般,瞬间消失了!连带着炉腹中翻滚的幽火都似乎黯淡、平和了一瞬!
他真的能做到!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苏晚心中震撼更甚。她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掏出那本册子和几片“梦引”碎片。她将册子翻开,露出那些记录着死亡代号的页面,然后将那几片干枯的“梦引”碎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册子之上。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她想试试。用这承载着冤屈与血泪的证物,用这曾经作为帮凶的邪药碎片,去对抗这吞噬生命的邪恶法阵!
她将册子连同碎片,轻轻放在了那流淌的暗红血河边缘。
就在册子接触血河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几片干枯的“梦引”碎片,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混乱的幽光!而册子上那些娟秀的字迹,也仿佛活了过来,流淌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泪般的光晕!
两股光芒交织在一起,并未融入血河,反而如同产生了某种排斥反应,发出“嗤嗤”的声响,在血河边缘形成了一圈不断扩大的、扭曲的、净空区域!那片区域内的暗红血液,仿佛遇到了克星般,迅速变得黯淡、干涸!
与此同时,整个庞大的法阵,猛地一滞!
九尊鼎炉的幽火剧烈摇曳,那白骨祭坛上搏动的邪恶核心,搏动的频率也出现了瞬间的紊乱!一股愤怒、惊愕、夹杂着滔天杀意的意识,如同风暴般瞬间扫过整个溶洞!
玄寂被惊动了!他感知到了法阵的异常!
“姐姐!快看!”林霁指着那白骨祭坛下方的凹槽。
只见那个钥匙凹槽,在法阵能量紊乱的瞬间,竟然自主地散发出一圈柔和的、与桃木符同源的乳白色光晕!那光晕如同一个指引,一个……被隐藏的备用接口?
苏晚福至心灵,立刻掏出怀中的桃木符!她能感觉到,桃木符正与那凹槽散发出的光晕产生强烈的共鸣!
难道……林院正早已留下了后手?这桃木符,才是真正控制或关闭法阵的钥匙?而那半块令牌,只是玄寂扭曲之后用于驱动的邪钥?
没有时间细想!
玄寂那恐怖的意识正在迅速靠近!
苏晚不再犹豫,握着那枚温热的桃木符,一步踏出,朝着那散发着乳白光晕的凹槽,狠狠按了下去!
是生是死,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