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知府衙门坐落在城北,与城中心的繁华喧嚣隔开一段距离,自成一派肃穆气象。朱漆大门上的铜钉在夕阳下闪着冷硬的光,门前两座石狮子怒目圆睁,平添几分威严。
衙役引着苏晚并未走正门,而是从侧面的角门进入。穿过几重仪门,绕过影壁,沿途所见,皆是青砖黛瓦,廊柱森然,行走的胥吏个个屏息凝神,脚步匆匆,整个衙门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安静。
苏晚低眉顺眼地跟着,灵魂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向四周。这里的能量场与城隍庙截然不同,没有那种浓郁到腻人的香火气,也没有无处不在的异常精神波动,只有一种沉淀的、属于权力和规则的冰冷质感。然而,在这冰冷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淡的、与陆绎精神波动同源的,带着偏执与混乱的气息,如同冰层下暗涌的潜流。
她被带至一间书房外。
“大人,姜小姐到了。”衙役在门外恭敬禀报。
“让她进来。”门内传来一个低沉而清晰的男声,音色悦耳,却透着一股疏离的冷意。
苏晚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紫檀木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垒满了各类典籍卷宗。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置于窗下,案上文房四宝井然有序,另有一盆兰草,亭亭玉立,散发着清幽的香气。一个身着靛蓝色常服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负手立于窗前,身形挺拔如松。
仅仅是背影,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苏晚依着礼数,微微福身:“民女姜月微,见过知府大人。”
男子缓缓转过身。
映入苏晚眼帘的是一张极为年轻俊逸的脸庞,眉飞入鬓,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更衬得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深的古井,偶尔掠过一丝极快的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这便是陆绎。年轻得不像话的四品知府,也是系统锁定的,内心潜藏着偏执与毁灭欲的“病娇”目标。
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审视的、仿佛在评估某件物品价值的冰冷。
“姜小姐不必多礼。”他声音平淡,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苏晚也坐。
苏晚依言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柔顺,心跳却平稳如常。她能感觉到,陆绎的精神力如同细密的网,正试图笼罩她,探查她的情绪波动。她小心地控制着“净化的祝福”,只让其维持在最基础的防护状态,将内心的所有分析与冷静深深隐藏,外露的只有属于“姜月微”的些许惶恐与不安。
“听闻姜小姐前些时日病重,如今可大好了?”陆绎开口,问的却是寻常寒暄。
“劳大人动问,已无大碍。”苏晚轻声回答,目光垂落,盯着自己裙角的绣花。
“哦?”陆绎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本官却听说,姜小姐病愈后,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来了。
苏晚心中微凛,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迷茫与后怕:“回大人,此次病势凶猛,民女险些……或许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许多事都有些记不真切了,只觉得……恍如隔世。”她抬起眼,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水光,脆弱又无辜,“家中的丫鬟也说民女性子沉默了些,许是大病伤身的缘故。”
她主动将“变化”归结于大病初愈,这是最合理,也最不易引人怀疑的解释。
陆绎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深眸里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没有再追问病情,而是话锋陡然一转:“三日前,也就是姜小姐能下床走动那日,城西有户人家报官,称家中独子于前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苏晚心中一动。三日前,正是她穿越而来,初步适应这具身体的时候。这与她有何关联?
她适时地表现出惊讶与一丝同情:“竟有此事?望大人早日寻回那可怜的孩子。”
陆绎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巧的是,那户人家,就住在姜家后院隔两条巷子的榕树胡同。”
距离如此之近!苏晚的神经瞬间绷紧。这绝非巧合。陆绎是在怀疑她?还是想借此试探什么?
“大人明鉴!”苏晚立刻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急切与颤抖,“民女病体未愈,终日卧于床榻,连房门都未曾出过,家中仆役皆可作证!怎会与邻人失踪之事有关?”
看着她瞬间煞白的小脸和微微发红的眼眶,陆绎沉默了片刻。那股笼罩着她的、带着审视的精神力缓缓收回。
“本官并未说是你所为。”他语气依旧平淡,“只是告知你此事,青州城近来不甚太平,姜小姐病体初愈,还需多加小心,无事……莫要随意走动,尤其是,不要去些不该去的地方。”
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苏晚袖口的方向。苏晚瞬间明白,他指的是城隍庙!他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今日去了庙会,并且得到了庙祝的锦囊!
这位知府大人,对青州城的掌控力,远比她想象的更深。他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城隍庙势力的保护伞,还是……监视者?
“民女……民女省得了。”苏晚重新坐下,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多谢大人提醒。”
陆绎不再看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庭院,语气淡漠:“今日请姜小姐过来,一是探望病情,二是提醒小姐注意安全。既然小姐身体无恙,便请回吧。”
这就结束了?苏晚有些意外。他大张旗鼓地把她叫来,就是为了问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再给一个模糊的警告?
她起身再次行礼:“民女告退。”
就在她转身欲走之时,陆绎低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兴味:
“姜小姐,‘恍如隔世’的感觉,确实奇妙。但愿小姐……真能如这院中兰草,焕然新生。”
苏晚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是”,便加快脚步离开了书房。
直到走出衙门,坐上回府的轿子,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渗出些许冷汗。
这个陆绎,比她预想的还要难缠。他敏锐、多疑,言语间机锋暗藏,精神力强大且极具侵略性。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姜月微”的变化,并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他最后那句关于“兰草”的话,更像是一种……标记。仿佛在说,我已注意到你的不同,你已在我的视野之内。
轿子晃晃悠悠,苏晚靠在轿厢上,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复盘着刚才的会面。
陆绎与城隍庙,绝非简单的官场勾结。他对城隍庙似乎有着某种程度的“了解”甚至“警惕”,否则不会特意警告她不要去。但他自身又散发着与那庙宇截然不同,却同样危险的偏执气息。
那个失踪的孩子……时间点如此巧合,是否也与城隍庙有关?陆绎提及此事,是真的在调查,还是借此敲打她?
谜团越来越多,而她已经置身漩涡中心。
唯一明确的是,她与这位知府大人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救赎”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其难度远超她的想象。
她摸了摸袖中的锦囊,又想起陆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前有伪神窥伺,后有知府紧逼。
这青州城,果然是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