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二字，如同带着冰碴的血，凝固在残墟死寂的空气里，也沉甸甸地砸在迟昭的心上。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两个字，连同凌暮此刻周身萦绕的、那几乎化为实质的痛楚与戾气，一同刻入了心底最深处。
他握着凌暮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仿佛想通过这微不足道的接触，传递过去一些支撑，驱散那源自过往的寒意。
“师父，”他再次轻声开口，声音带着魔力过度消耗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弟子或许力量微薄，但这身魔元既对您伤势有益，日后……请允许弟子时常为您疏导。”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一个将自己与凌暮的伤势、与那段充满背叛的过往，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宣言。
凌暮缓缓收回望向虚无的目光，重新落在迟昭脸上。少年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琉璃色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映着破碎的星光，也映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那份执拗，与他骨子里的桀骜不驯不同，是全然指向他的，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
许久，凌暮极轻地颔首。
没有言语，但这一个动作，已然代表了他默许了这份越界的、持续的“帮助”，默许了迟昭以这种方式，更深入地介入他的世界，触碰他最深的伤痛。
一种无声的契约，在此刻达成。
凌暮扶着迟昭站起身。迟昭脚步还有些虚浮，大半重量不自觉地倚靠在凌暮身上。凌暮没有推开他，任由他靠着，玄色的衣袖拂过迟昭的手臂，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却奇异地让迟昭感到安心。
“此地不宜久留。”凌暮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那份冰封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方才短暂依靠而产生的缓和，“星璇虽退，难保没有其他手段追踪。需尽快离开陨星残墟。”
“是。”迟昭应道，努力站直身体，试图自己行走。
凌暮却抬手制止了他，指尖星辉一闪，一道更为柔和却稳固的星辰之力萦绕在迟昭周身，如同无形的支架，减轻了他的负担。“跟上。”
他率先向前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明显顾及了迟昭的状态，速度放缓了许多。
迟昭跟在他身后，感受着那萦绕周身的、属于凌暮的星辰之力，心底那片被贪欲和算计占据的领地，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流。他知道，凌暮的这道力量，既是扶持，也是一种更紧密的、无声的圈禁与宣告。
他们穿梭在更加危险和偏僻的残墟路径中。有了之前共同应对空间裂缝和星璇的经历，又有了方才那番无声的交流与契约，两人之间的默契似乎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
迟昭不再需要凌暮时刻提醒，他的神识与凌暮散发出的气息隐隐共鸣，往往能在危险降临前，便与凌暮几乎同时做出反应。他尝试着将刚刚领悟的、关于“星辰引力场”的破碎烙印融入身法，步伐变得更加飘忽难测，如同游弋在混乱引力线中的星尘。
凌暮偶尔会侧目看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这小家伙的悟性，确实远超常人。混沌魔胎与《星辰炼神术》的结合，正在他身上催生出难以预料的变化。
在一次穿越一片布满了隐形空间褶皱的区域时，凌暮忽然停下脚步，屈指弹出一道星芒，击中了前方某处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
嗡——！
如同水波荡漾，那片虚空骤然扭曲，显现出内部错综复杂、如同乱麻般的空间褶皱，一旦误入，极易被传送到未知的绝地甚至直接绞杀。
“这里的空间法则被上古大战残留的意志扭曲，形成了天然的迷障。”凌暮解释道，语气平淡，却是在向迟昭传授更高阶的知识，“需以神念感知空间脉络的‘流向’，而非依赖肉眼与寻常神识。”
他说着，再次引动星辰之力，这一次，力量更加精微，如同无形的刻刀，在那些混乱的空间褶皱中，精准地“梳理”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相对稳定的狭窄通道。
“看清楚了？”凌暮回头看向迟昭。
迟昭凝神细观，将凌暮方才引动力量的方式、神念波动的频率，以及那通道形成的瞬间法则变化，牢牢刻印在脑海。他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领悟的光芒。
“你试试。”凌暮让开位置。
迟昭深吸一口气，走到那片依旧荡漾着危险波纹的虚空前。他闭上眼，全力运转《星辰炼神术》，将神识凝聚成最纤细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探入那混乱的空间褶皱之中。
起初，他的神念如同陷入泥沼，被无数混乱的、充满撕裂感的法则碎片冲击，难以把握真正的“流向”。但他没有放弃，回想着凌暮方才的示范，以及自己在星痕古陆感悟到的星辰轨迹的“断裂”与“延续”，将混沌魔元那包容万象的特性融入神识之中。
渐渐地，那原本混乱不堪的感知，开始呈现出模糊的脉络。他“看”到了那些空间褶皱中，力量相对平缓的缝隙，感知到了它们如同暗流般的运动方向。
他尝试着引动自身的星辰之力，模仿着凌暮的方式，去触碰、去引导那些相对平缓的缝隙。
他的力量远不如凌暮精纯磅礴，动作也显得生涩笨拙，如同蹒跚学步的幼童。凝聚出的通道狭窄而不稳定，边缘处空间波纹剧烈震荡，仿佛随时会崩溃。
额角再次渗出汗水，神魂传来阵阵刺痛。
就在他感觉力不从心，那脆弱的通道即将溃散之时，一股熟悉而温和的星辰之力，悄然融入他的引导之中。是凌暮。
凌暮没有直接接手，而是如同一位耐心的导师，以自身力量作为辅助和校准，引导着迟昭那生涩的力量，抚平通道边缘的震荡，加固其结构。
两股力量，一强一弱，一熟练一生涩，在这一刻，却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共同维系着那条狭窄的通道。
迟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凌暮力量中那份浩瀚与精准，也能感受到那份力量中，对自己这份笨拙尝试的……包容与引导。
通道终于稳定下来。
迟昭睁开眼，看着眼前那条由自己（在凌暮辅助下）开辟出的通道，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悸动涌上心头。他回头看向凌暮。
凌暮站在他身侧，玄衣沉静，眸光落在那条通道上，淡淡道：“尚可。记住这种感觉。”
说完，他率先迈入了通道。
迟昭紧随其后。穿过通道时，他能感觉到周身萦绕的、属于凌暮的那道辅助力量并未立刻撤回，而是如同保护层般，将他安然送抵对面。
当两人都安全通过后，那片空间褶皱再次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迟昭看着凌暮的背影，心中那片星火，燃烧得更加炽烈。他知道，凌暮正在以一种近乎言传身教的方式，加速他的成长。不仅仅是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或许……也有着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而他自己，也在这一次次的危险历练、一次次的默契配合、一次次的无声交流中，愈发清晰地认识到——他想要的，早已不仅仅是征服与占有，更是与这片冰冷星辰，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与共融。
星轨，正在混乱的残墟中，悄然初融。而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将是离开这片绝地后的、更加莫测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