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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透过凡尘小院糊着素纸的窗棂,在室内洒下一片朦胧的暖色。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仿佛也被昨夜那场无声的交锋与后续的温存浸染,带上了几分静谧的重量。
凌暮醒来时,周身萦绕的不再是惯常的、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而是一种久违的,近乎慵懒的暖意。那暖意的源头,正紧密地贴合在他的后背——迟昭的手臂依旧横在他的腰间,姿态是全然占有的禁锢,力度却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至于令人窒息,只清晰地传递着不容挣脱的存在感。
他竟真的就这样睡了过去,在一个拥抱里,在一个身负混沌魔元、本质是上古邪魔的“弟子”怀中。这个认知让凌暮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但预想中的排斥与警惕并未如潮水般涌上。身体的诚实远超意志,那顽固的“星陨之伤”昨夜并未如附骨之疽般折磨他至黎明,此刻虽仍有隐痛盘桓,却已是大战后难得的平息。迟昭那带着魔元特质的体温,像一层温养神魂的暖玉,熨帖着伤痕累累的根源。
凌暮没有动。他感受着身后平稳悠长的呼吸拂过他颈后的发丝,带来细微的痒意。星辉印记所在的颈侧皮肤,似乎在隐隐发热,并非不适,更像是一种沉睡的力量被悄然唤醒,与身后之人的本源产生着微妙的共鸣。
迟昭其实在凌暮气息微变的那一刻就已醒了。贪兽的本能让他对猎物的任何动静都敏锐至极。但他没有睁眼,反而将呼吸维持在最沉静的频率,享受着这一刻肌肤相贴的亲近,以及凌暮罕见的、不带冰刺的默许。他的神识如同最细腻的蛛丝,无声地蔓延,捕捉着凌暮体内星辰之力流转的轨迹,感知着那旧伤处残留的、被玄冥重水滋养后略显柔和的法则冲突。
他在评估,在计算。计算着下一次旧伤可能发作的时间,计算着如何能更有效地利用这半月喘息期,将这片凡尘小院,彻底打造成只属于他们二人的、隔绝外界的茧房。心计在温情下无声流淌,织网的蜘蛛,从不因一时的得手而懈怠。
良久,直到窗外的日光变得有些刺眼,凌暮才极轻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
他这一动,腰间的手臂却收紧了少许。
“师尊,”迟昭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像含着砂砾,磨蹭在人的心尖上,“再躺片刻。旧伤初定,不宜妄动星辰之力。”
理由冠冕堂皇,无可指摘。
凌暮琉璃般的眸子微侧,余光能瞥见身后那人散落在枕上的墨发,与自己银霜般的发丝有几缕暧昧地交缠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冷哼一声,语调却缺乏往日的锐利:“本座何时需要你来指点调息之法?”
话虽如此,他原本欲起的动作却真的停了下来。
迟昭的唇角在凌暮看不见的地方,勾起一个极浅、却足以让万千星辉失色的弧度。他懂得见好就收,手臂的力道稍稍放松,转为一种更近似于环抱的姿态,指尖却状似无意地,在凌暮腰间寝衣柔软的布料上轻轻划过。
那一触,轻如蝶翼点水,却在凌暮感知中放大了无数倍。仿佛不是划过衣料,而是直接擦过了他的神魂。他身体几不可查地一僵。
“弟子不敢。”迟昭的声音低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担忧,“只是……担忧师尊。” 他将脸微微埋入凌暮后颈的发间,贪婪地汲取着那冷冽中夹杂着一丝玄冥重水幽香的独特气息。这是标记,是确认,是安抚内心深处那头因短暂拥有而餍足低咆的贪兽。
凌暮没有推开他。昨夜主动投入这个怀抱,已然打破了某种坚冰。此刻再故作激烈的反抗,反倒显得矫情。他闭上眼,内视己身,感受着在迟昭魔元暖意滋养下,确实比以往更显温顺的伤势。这种依赖,让他心生警惕,却又诡异地沉溺。
“巡天星网的节点被毁,星璇短时间内无法定位。”凌暮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有半月时间。”
“半月……”迟昭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凌暮腰间轻轻敲点,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足够了。足以让师尊的伤势再稳固几分,也足以……让我们在此地,过几天安生日子。”
他话语里的“我们”和“安生日子”,被赋予了某种缱绻的意味。
凌暮不置可否。安生日子?于他而言,自“星陨之变”后,这个词便已从生命里剔除。无论是星域深处的追杀,还是身边这头逐渐露出獠牙的邪魔,都注定他与“安生”无缘。
然而,这小院的晨光,身后真实的暖意,以及暂时摆脱追兵的自由,共同构成了一种危险的诱惑。让他冰封的心湖,也忍不住泛起一丝微澜。
又静默地躺了一炷香的时间,凌暮终是彻底挣开了迟昭的手臂,坐起身。银发如瀑流泻,衬得他侧脸在晨光中如同冰雕玉琢。
迟昭也随之坐起,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凌暮身上。寝衣因一夜睡眠略显凌乱,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精致如玉的锁骨,以及其下若隐若现的、属于星辉印记的淡淡纹路。他的目光沉了沉,像是幽深的潭水投入了一颗石子。
凌暮感应到他的视线,眸光扫过来,带着惯有的冷意:“看什么?”
迟昭却笑了,那笑容不带丝毫阴霾,纯粹得如同此刻窗外的阳光,与他眼底深藏的算计形成鲜明对比:“看师尊好看。” 他答得直白,甚至有些无赖,仗着的便是昨夜之后,那微妙松动的关系底线。
果然,凌暮只是蹙了蹙眉,并未动怒,只斥了一句:“油嘴滑舌。” 便掀被下榻,走向屏风后更换衣物。
迟昭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袍,神识却早已将小院内外探查了一遍。星璇布下的节点确实消失了,这片凡尘地域暂时安全。但“巡天星网”并非只有星璇一人能驱动,上界其他追踪势力,如同隐藏在暗处的猎犬,迟早会循着蛛丝马迹找来。
这半月,是休整,亦是布局的关键。
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带着泥土气息和凡间烟火气的微风拂面而来,与星陨阁终年不变的清冷星辰之力截然不同。院角的古树枝叶摇曳,几只麻雀在叽喳觅食。一切都显得平凡而安宁。
可在这安宁之下,迟昭能感觉到,体内属于贪兽的本源,正因为昨夜与凌暮的亲密接触,以及对此地“归属感”的确认,而活跃着,生长着。它不再仅仅是暴虐的吞噬欲望,更衍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想要将此地此人牢牢圈禁守护的本能。
凌暮换好了一身月白常服,从屏风后走出。依旧是那副清冷孤高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在他怀中因旧伤而脆弱、又因温暖而妥协的人只是幻影。但迟昭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处尚未完全褪去的一抹极淡绯色。
“师尊,弟子去准备早膳。”迟昭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语气恢复了几分弟子的恭谨,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熟稔。仿佛在这小院里,照料凌暮的起居,已是天经地义。
凌暮淡淡“嗯”了一声,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是上界的方向。他在计算着星域可能的下一步动作,也在回忆“星陨之变”中那些模糊的背叛者面孔。玄冥重水能缓解伤势,但根源的修复,仍需其他契机。这凡尘,又能隐匿多久?
迟昭进了厨房。凡间的灶火于他而言,掌控起来毫不费力。他并未动用魔元或星辰之力,只是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人,淘米、生火、熬粥。动作间,他回想起昨夜拥抱时,感知到凌暮体内那缕被玄冥重水初步安抚,却依旧与星辰本源格格不入的阴寒法则。
“星陨之伤……”他低声自语,眸中暗红光芒一闪而逝,“需以至阴内蕴生机之物调和,玄冥重水是引,若要根除,恐怕还需找到当年造成此伤的那股力量源头,或是……与之同源相克之物。”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沉。凌暮对此事讳莫如深,他所能拼凑的信息有限。
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散发出清淡的米香。迟昭又利落地炒了两个小菜,一荤一素,色香味竟也俱全。他将饭菜端到院中石桌上,摆好碗筷。
“师尊,请用。”他站在一旁,姿态放得低,眼神却始终落在凌暮身上,观察着他的每一分细微反应。
凌暮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清粥小菜上。他早已辟谷,对口腹之欲需求极低。但看着这冒着热气的、属于凡尘的食物,以及迟昭那明显带着期待(或者说,是算计着看他反应)的眼神,他沉默地拿起了玉箸。
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粥米软糯,小菜清爽。尤其是那盘素炒,火候恰到好处,保留了食材本身的鲜甜。
他吃得慢条斯理,举止优雅,未曾评价一字。
迟昭也不急,自顾自盛了一碗,在他对面坐下,吃相算不上文雅,却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与凌暮的冷寂形成鲜明对比。
一顿早膳,在无声中进行。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石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碗筷轻碰的声响。
直到凌暮放下玉箸,迟昭几乎同时吃完。
“今日,修炼《星辰炼神术》第三篇。”凌暮起身,语气不容置疑,瞬间将氛围拉回了师尊与弟子的身份。
“是。”迟昭应下,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第三篇涉及星辰之力的微观操控与神魂共振,修炼时,他对凌暮力量状态的感知会更为清晰。这既是凌暮的教导,也未尝不是他迟昭进一步探查其伤势根源的机会。
两人回到室内,相对盘膝而坐。星辰之力开始在他们之间缓缓流转,星辉点点,将室内映照得如梦似幻。凌暮引导着法则,迟昭则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魔元,一边模拟星辰之力运转,一边如同最谨慎的窃贼,试图触碰那旧伤的核心。
在星辰之力最深层次的交汇中,迟昭的神识捕捉到了一幅极其短暂的破碎画面——无尽虚空,星辰爆碎,一道裹挟着毁灭与寂灭意味的暗沉星光,以超越法则的速度袭来,而凌暮身前,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并非完全来自前方……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无法捕捉细节。但那股暗沉星光的毁灭气息,却让他体内的混沌魔元都为之悸动。
凌暮猛地睁开眼,眸中碎星冰寒,直视迟昭:“凝心,静气!”
迟昭立刻收敛所有异样,垂下眼睑,做出努力压制体内力量波动的模样:“弟子愚钝,险些行差踏错。”
凌暮审视着他,良久,才重新闭上眼,继续引导修炼,只是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冷了几分。
迟昭心中波澜起伏。方才那幅画面……就是“星陨之变”的片段?那道暗沉星光,便是创伤之源?而凌暮身前那模糊的、并非完全来自前方的力量……是背叛者?
他知道,不能再试探下去了。凌暮的警惕心已被挑起。
接下来的修炼,迟昭变得异常安分,全心全意沉浸在《星辰炼神术》的奥妙中,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意外。他的魔元在星辰之力的淬炼下,似乎更加精纯,与星辉印记的共鸣也加深了一丝。
修炼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结束时,两人额间皆有点点细汗。凌暮神色如常,起身走向书房,那里有他带来的几卷关于上古药典的孤本,他需从中寻找彻底修复伤势的线索。
迟昭则留在原地,调息着体内略有增长的力量。他看向书房的方向,窗纸上映出凌暮清瘦挺拔的身影。
网的丝线,又悄然延伸了一分。他不仅是在织就情感的网,更是在试图捕捉过去的真相,以及……未来彻底掌控这个人的钥匙。
他起身,走到院中水井边,打上一桶沁凉的井水,掬起一捧扑在脸上。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滴入衣襟。
阳光正好,小院安宁。但他知道,这安宁之下,是潜流暗涌。他享受这片刻的温馨,更期待将这温馨,变为永恒不变的占有。
他看向书房,心中那头贪兽轻声嘶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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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钩子:
迟昭掬起第二捧井水时,动作微微一顿——通过水面的微弱倒影,他瞥见小院门外,似乎有一个身影徘徊不去,那身影的气息……并非寻常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