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泠崖在太傅府这方精致的天地里,已安然度过了月余。她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太傅千金这个角色,每日赏花、读书、习字、作画,言行举止,无一不符合一个教养良好的闺阁小姐风范。连她自己有时都会恍惚,那个关乎灵力、位面与守护的纷乱记忆,是否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魇。
但这平静之下,潜流暗涌。
这日清晨,她用过早膳,正于书房中临摹前朝书法大家的《灵飞经》。笔锋流转,墨香氤氲,她沉浸在那份结构的精妙与气韵的流动中。突然,笔尖一顿,一个极其复杂、蕴含着空间稳固意味的符文,竟在她毫无意识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替代了原帖中某个普通的笔画,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
符文完成的瞬间,微不可查的灵光一闪而逝。
泠崖猛地回神,盯着那个与周围墨迹格格不入、却透着玄奥气息的符号,指尖微凉。
本能。又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本能。
她不动声色地取过另一张纸,覆盖其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心的败笔。但心底的警铃却再次被敲响。这个世界,这具身体,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侍女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轻声禀报:“小姐,老爷下朝回来了,看着似乎心事重重。”
泠崖敛起心绪,来到正厅。太傅正揉着眉心,面前摊开着几份边报。
“父亲,可是朝中遇到了难处?”泠崖递上一杯温茶,声音柔和。
太傅抬眼,看见女儿,神色稍霁,叹道:“北境……戎族近来频频异动,小股骑兵不断犯边骚扰,镇北军虽能应对,但长此以往,恐生大变。陛下为此忧心不已。”
北境。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再次撬开了记忆的缝隙。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画面,而是极其清晰的感觉——是皮革与钢铁混合的气息,是战马奔腾时大地的震颤,是朔风吹过戈壁的呜咽,是深夜篝火旁,兵士们沉默擦拭刀剑时,眼底映着的跳动的火焰。
她甚至能听到一种低沉而悲凉的号角声,属于某个她从未踏足过的边关。
“北境……苦寒之地,将士们辛苦了。”她轻声应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深闺女子对远方的想象与怜悯。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正因为那些不属于太傅千金的记忆而微微加速跳动。
太傅欣慰于女儿的懂事,又道:“三日后,靖王府设宴,为即将返程的几位边将饯行。为父需出席,崖儿,你随我一同前往吧。你母亲近日身体微恙,不宜操劳,你代为父去看看,也当散散心。”
“靖王?”泠崖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侍女口中那个坠马后性情大变的王爷。
“嗯,靖王殿下近来颇关心边务,此次宴请,也是他主动向陛下请缨,以示天家对边关将士的体恤。”
性情大变……关心边务……
泠崖垂下眼睫,心中某种猜测渐渐清晰。或许,并非只有她一人,被卷入了这场位面的角色扮演。
三日后,靖王府邸,车马盈门,冠盖云集。
泠崖身着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发髻轻绾,只簪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既不失太傅千金的身份,又不过分张扬。她跟在太傅身后,步履从容,目光却悄然扫过在场众人。
很快,她便注意到了几个特别的存在。
那位靖王殿下,正是墨渊。他身着亲王常服,举止雍容,与朝臣将领们谈笑风生,言辞间对边关防务、民生疾苦竟颇为了解,全然不似传闻中那个纨绔王爷。但在一次转头的间隙,泠崖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审视与冷静。那眼神,她太熟悉了。
在花园水榭旁,她看到了萧烬,他此刻的身份似乎是某位翰林院学士的门生,正与几人讨论诗词,但指尖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敲击的节奏,却是一种异事办内部用于简单示警的密码。
更远处,洛青阳扮作一名游学的士子,正与一位身材娇小、眼神却异常灵动的郡主交谈,两人言语来往间,看似在争执一幅画的真伪,实则快速交换着信息。那位郡主,显然是异事办另一位成员在此位面的身份。
果然,他们都来了。泠崖心中一定。这种在陌生环境中找到自己人的感觉,驱散了些许孤军奋战的寒意。
宴会开始,丝竹管弦,觥筹交错。靖王作为主人,举止得体,一番慷慨陈词,感念边关将士辛劳,宾主尽欢。
然而,当一位身着银甲、风尘仆仆的年轻将领起身敬酒时,整个宴会的氛围,以及泠崖的心绪,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将领约莫二十上下,剑眉星目,面容俊朗,虽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具杀伐决断之气,一举一动却又带着将门世家良好的教养。他便是此次回京述职的将领之一,镇北侯麾下最年轻的骁骑尉——沈寒舟。
“末将沈寒舟,代北境同袍,敬殿下,敬诸位大人!”他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在他起身的瞬间,泠崖感到一丝极细微的、类似空间定位信标般的波动从他身上传来。并非能量,更像是一种标记。仿佛在这个庞大的、正在运行的位面程序中,这个名叫沈寒舟的年轻将军,被清晰地标注为与太傅千金泠崖这条故事线紧密相关的关键节点。
他就是这个位面,为她安排的情缘。泠崖心中明镜似的。无关风月,这是一种基于故事逻辑的必然连接。
似乎是命运的安排,或许是位面规则的推动,沈寒舟敬酒完毕,目光扫过女眷席,恰恰与泠崖投去的探寻视线撞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有了片刻的凝滞。
沈寒舟的眼神先是惯例的礼貌,随即化为一丝显而易见的怔忡。他望着泠崖,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眸中,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困惑,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极其重要却又缥缈无踪的事情。他微微蹙起眉头,那神情不像是在欣赏一位陌生贵女的容貌,更像是在辨认一件失落的珍宝。
泠崖心中亦是一动。这种被锚定的感觉更清晰了。她在他眼中看到的,并非男女之欲,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本能的吸引与疑惑。他是这个幻境为她设置的重要参照物。
她率先移开了目光,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又停留了片刻,才缓缓移开。
宴会继续进行,但某种无形的丝线,似乎已经悄然连接了两人。
中途更衣离席,泠崖独自一人走在靖王府花园蜿蜒的小径上,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月光如水,洒在亭台楼阁之间,宁静而美好,却无法抚平她心头的躁动。
“小姐。”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泠崖脚步一顿,缓缓转身。沈寒舟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宴席,此刻正站在几步开外,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和略显紧绷的侧脸。
“沈将军。”泠崖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沈寒舟走近几步,目光依旧带着那份挥之不去的困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冒昧打扰小姐……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经典的搭讪话语,由他说来,却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认真与急切。
泠崖心中了然,这是位面规则在发挥作用,推动剧情发展。她按捺住想要探查他身上那股标记波动的本能,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轻轻摇头:“将军说笑了,小女子自幼长在京城,将军常年驻守北境,何来相见之缘?”
沈寒舟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那份疑惑并未消减。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质地温润、触手生凉的雪玉,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微光。“此乃北境特有的雪玉,虽非名贵,却能宁心静气。末将……聊表心意,望小姐莫要推辞。”
这举动有些逾越礼数,但他做来却异常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泠崖看着那枚雪玉,又看向他眼中那份不属于初次见面的熟稔与期待,心中五味杂陈。她既是看戏人,如今却也成了戏中人。她沉吟一瞬,终是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枚雪玉。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俱是微微一震。
并非电流穿过的酥麻,而是一种更奇异的感受——仿佛两个原本独立的程序模块,在此时完成了第一次数据交换与协议握手。他身上的标记波动与她的存在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多谢将军美意。”泠崖轻声说道,将雪玉握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奇异地安抚了她有些纷乱的心绪。
沈寒舟看着她收下,紧绷的神色似乎放松了些许,眼底甚至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慰。“三日后,末将便要返回北境了。”他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别意味。
“愿将军一路顺风,旗开得胜。”泠崖送上程式化的祝福。
沈寒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包含了探究、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眷恋。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挺拔而孤寂。
泠崖握着那枚带着他体温的雪玉,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戏,已开场。她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沈寒舟是她在这个位面故事中无法回避的情缘,是体验亦是考验。而如何演好这场戏,并在戏中保持清醒,找到回归之路,将是她面临的首要难题。
与此同时,在宴会某个偏僻的角落。
墨渊与那位郡主借着观赏一株罕见兰花的机会,低声交谈。
“能量读数稳定,但边界模糊,找不到明确的出口。”郡主快速说道。
“优先确认所有人员位置,保持最低限度联络。”墨渊指令清晰,“重点观察那位太傅千金。”
“明白。另外,凯文那个海外商人,他似乎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关于这个世界的底层构架……”
而在更遥远的、超越此方位面感知的层面,一股全新的、带着编译与覆盖特性的异种能量,正悄然穿透位面壁垒,如同一个等待安装的插件,寻找着它的宿主。
位面本身的故事,其真正的男女主角,即将登场。而泠崖与他们,与这枚刚刚到手的雪玉,与身边这些熟悉的同伴,在这庞大而精致的幻境中,各自的命运之线,才刚刚开始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