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持续了整整一夜,直至天明时分才渐渐停歇。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洗刷后的清新草木气息,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沁入骨髓的凉意。
白璃一夜未眠。
并非修炼,而是睁着眼,望着殿顶繁复的雕花阴影,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魔气再现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刺,扎破了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危机迫近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她不能再满足于缓慢温养、细水长流的方式。
神魂的修复依赖《星辰养魂诀》,急不得,那痛苦与风险非当前所能承受其加速的代价。
那么,突破口便在于这具肉身。
肉身是舟,是鞘。舟不坚,如何载魂远航?鞘不固,如何纳锋藏锐?
优化引气诀能提升灵气吸纳效率,温养经脉,但对于从根本上强化体魄、打熬筋骨,却收效较慢。她需要一种更直接、更高效的方式,来快速提升这具身体的强度、韧性及力量。
前世记忆如同浩渺星图,在她意识中铺展开来。万千法门、无数秘术流转而过,其中不乏一些霸道无匹、进境迅猛的炼体之术,足以在短时间内塑造出堪比神魔的强悍躯壳。
但旋即被她一一否决。
那些秘术要么需要海量珍稀资源辅助,要么要求修炼者本身拥有极高的起点,更大多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和风险,动辄经脉尽碎、肉身崩毁。以她如今这风吹就倒的底子,强行修炼无异于自取灭亡。
必须找到一种……适合当下处境,温和却有效,且能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她的神念最终停留在记忆角落的一卷古老玉简上——《百炼基础体术》。
并非什么高深功法,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术”,而是她早年游历下界时,从某个以炼体着称的小部落中看到的、用来给族中幼童打磨根基的最基础的锻体动作。
那部落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但这套看似简单笨拙的体术,却因其蕴含着的最古朴的、契合人体发劲与气血运行的至理,被她记了下来。
它不依赖灵气,或者说,对灵气需求极低,更侧重于开发肉身本身潜能,通过特定的姿势、呼吸和发力技巧,由外而内,一点点激发活力,疏通细微脉络,强健筋骨皮膜。
进度缓慢,却胜在根基扎实,几乎无任何风险,且……动静极小,便于隐藏。
正是她目前所需的!
心意既定,天光微亮时,她便唤来了芷汐。
“今日觉得身上有些僵涩,想在殿内稍稍活动一下筋骨。”她语气随意,带着久病之人的慵懒,“你们且在外间候着,无唤不必进来。”
芷汐不疑有他,只当是小公主躺久了想要舒展一下,仔细叮嘱了“万万不可劳累”后,便与芸香退至外殿等候。
内殿门轻轻合拢。
白璃走到殿内较为空旷处,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套《百炼基础体术》的一百零八个基础动作依次浮现。每一个动作都看似简单,甚至有些古怪笨拙,对肢体的拉伸、扭转、承重要求却极为精细苛刻。
她开始尝试第一个动作——「灵猿舒臂」。
缓缓抬起双臂,向两侧平伸,并非简单地伸展,而是要求肩胛骨极力向后夹紧,胸腔自然打开,指尖却要蕴含一股向远方无限延伸的“意”,同时配合着深长的腹式呼吸。
仅仅维持这个看似简单的姿势不到三息,她便感到双臂酸涩沉重至极,肩关节处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呼吸也开始紊乱。
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
她咬牙坚持,努力调整着呼吸,寻找着记忆中那种“力透指尖,意达虚空”的感觉。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顺着脸颊滑落。
五息……十息……
到了第十五息,她终于支撑不住,手臂猛地垂落下来,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桌案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
只是一个起手式,便几乎耗尽了力气。
白璃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手臂,眼中却没有任何气馁,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亮光。
有效!
虽然艰难,但在刚才维持姿势的过程中,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肩背处几条平日绝难锻炼到的细微经络被强行拉伸、激活,气血运行明显加快了一丝,带来一种酸胀却又透着些许舒畅的奇异感觉。
休息片刻,待气息稍匀,她再次站起身。
这一次,是「莽牛犁地」。弯腰俯身,双手虚按地面,背脊需如大弓般绷起,腿股发力,模仿蛮牛发力的姿态。
同样艰难无比,腰腿酸软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依旧坚持着,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标准,哪怕只能维持极短的时间。
「仙鹤独立」、「玄龟负山」、「蟒蛟绞柱」……
一个接一个古朴而艰难的动作在这寂静的内殿中缓慢上演。她的动作生涩、僵硬,甚至因为力竭而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与其说是修炼,不如说是在挣扎。
汗水早已湿透内衫,贴在她瘦弱的背脊上。苍白的脸颊因用力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被咬得发白。
极度的疲惫和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
但她眸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她能感觉到,在这极致的疲惫和酸痛之下,这具沉寂了太久、被当作易碎品呵护了太久的身体,正在被一点点唤醒。最深处的潜能,如同被埋没的火种,正试图挣脱束缚,重新燃烧。
过程枯燥、痛苦、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但她深知,这才是最稳固、最无隐患的强者之路。万丈高楼,皆起于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夯土筑基。
当她终于将一百零八个动作全部勉强完成一遍后,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虚脱地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肺叶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灼痛感。全身的肌肉都在哀嚎、颤抖。
她望着殿顶,视野因汗水而模糊。
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痛。
但痛得真切,痛得……充满希望。
外殿,隐约传来芷汐和芸香低低的说话声,以及她们走动时裙裾摩擦的细微声响。
内殿,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那具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淬炼的、疲惫却焕发出微弱生机的身体。
强身之道,始于足下。
她已踏出了最艰难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