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世界,颠覆了常理。
没有坚实的地面,众人仿佛踏足于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流动的颜料之海。头顶并非天空,而是倒悬着无数未完成的画作——破碎的星空、扭曲的肖像、凝固的风暴……它们如同云朵般漂浮,滴落着斑斓的色滴,落入下方的“海”中,晕开一圈圈涟漪。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松节油与某种古老香料混合的奇异气味,吸入肺中,竟让人产生一种思绪被浸染、情绪被放大的微妙感觉。
而在这一片混沌色彩的中央,悬浮着一张巨大、杂乱却透着神秘秩序的画架。画架前,一个身影深陷在一张看起来无比舒适、如同由柔软云朵编织而成的扶手椅中。
那便是“沉眠画家”。
他看起来像一位陷入永恒午睡的老者,须发皆白,长长的胡须几乎垂到膝上,身上套着一件沾满各色颜料、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大画袍。他双眼紧闭,呼吸平稳,仿佛对闯入者毫不在意。
然而,他那布满皱纹的手指,却无意识地在空中轻轻划动着。随着他指尖的移动,周围漂浮的颜料便自动汇聚,勾勒出模糊的风景又旋即消散。
“画家先生?”汐试探着轻声呼唤。
画家没有睁眼,只是慵懒地咂了咂嘴,仿佛在梦中品尝美味:“唔……代价已付,通道已开……说出你们的来意,或者,画出你们的需求……”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脑海。
缃珩上前一步,压下口中味觉尽失带来的怪异感,以及心底因青思渊那幅画而残留的刺痛,恭敬道:“画家前辈,我们希望能修复我与同伴之间受损的‘共生链接’。”他指向身旁神色冰冷、眼中世界已失去色彩的青思渊。
画家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空中一幅即将成型的紫色鸢尾花瞬间溃散。他依旧没有睁眼,却仿佛能“看”到一切。
“链接……光与尘的纠缠,生与死的共鸣……有趣,真有趣……”他喃喃自语,“但修复?小家伙,你确定只是‘修复’吗?”他微微抬起眼皮,露出一条缝隙,那缝隙中泄出的,并非瞳孔,而是两团不断旋转、吞噬光线的混沌色彩!
那目光扫过缃珩,最终落在青思渊身上。
青思渊感到那混沌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躯体,直接窥视着他心象深处那被冥尘封锁的区域。他周身冥尘本能地加速流转,散发出危险的寒意。
“啧啧……”画家收回目光,重新阖上眼,摇了摇头,“冰冷的尘晶试图封锁燃烧的光……封锁之下,却有残火未熄,甚至……还沾染了一丝‘虚无’的寒意?麻烦,真是麻烦。这可不是简单的‘修复’能解决的。”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艺术家见到稀有素材般的兴奋:“不过……正因如此,才有挑战性!完美的平衡固然无趣,这种挣扎于束缚与突破、沉寂与燃烧之间的状态,才是最具张力的‘美’!”
画家突然从扶手椅中坐直了身体,虽然依旧闭着眼,但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睡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创作激情。
“你们的‘代价’只是门票!真正的‘修补’,需要更珍贵的‘颜料’!”他挥舞着沾满颜料的手臂,指向这片无尽的色彩之海,“在这里,规则由我制定!想要得到,必先付出!”
“您需要什么?”墨恒冷静地询问,心中快速分析着画家话语中的规则与陷阱。
画家嘿嘿一笑,手指轻点,五幅小巧的、空白画布瞬间出现在众人面前,悬浮于缃珩、青思渊、墨恒、简璃和窃影身前。
“心象回廊,无穷色彩!但最极致、最纯粹的颜料,往往源于最深的情感与记忆。”画家声音带着诱惑,“用你们的‘心象之笔’,在这画布上,为我提取‘颜料’!”
“缃珩,我要你的‘炽热希望’——画出你记忆中,最毫无保留、坚信光明的瞬间!”
“青思渊,我要你的‘沉静守护’——画出你记忆中,最下意识想要保护某物或某人的时刻!”(他刻意避开了“情感”等可能刺激冥尘封锁的词语。)
“墨恒,我要你的‘失控瞬间’——画出你计算之外,被非理性因素影响的抉择!”
“简璃,我要你的‘逻辑悖论’——画出你无法用现有逻辑解析,却真实相信的存在或事件!”
“窃影……嗯,你这滑头的小家伙,”画家顿了顿,“我要你的‘无悔之念’——画出你迄今为止,唯一不曾后悔、哪怕背负骂名也要坚持的行动!”
这要求,几乎直指每个人性格的背面或隐藏最深的角落!
提取这些“颜料”,无异于将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部分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并作为“代价”支付!
缃珩脸色微白,失去味觉的嘴里泛着苦涩。他最毫无保留坚信光明的瞬间……几乎都与身后那个冰冷的人相关。
青思渊周身冥尘一滞。“守护”的记忆……那被封锁的区域再次传来细微的悸动。
墨恒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神。计算之外的抉择?
简璃眉头紧锁,逻辑悖论?
窃影把玩着指尖的心象结晶,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无悔之念?
“当然,你们可以拒绝。”画家慵懒地靠回扶手椅,仿佛又要睡去,“但那样的话,就请带着你们残缺的链接和付出的代价,离开我的画室吧。至于能否找到下一个‘修补’的机会,或者能否在‘虚无’找到你们之前离开这片回廊……呵呵。”
威胁,不言而喻。
缃珩猛地握紧了拳。他看了一眼身旁色彩感知被剥夺、却依旧挺直脊背的青思渊,又想起那幅“光囚于尘”的画,心中涌起一股不甘与决绝。
如果不能修复链接,他们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如何对抗“虚无”?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哪怕要再次剖开自己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率先伸出手,握住了悬浮在自己面前的“心象之笔”。那笔触手温热,仿佛与他心跳相连。
“我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