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宋和平才顶着凉风从县城回来。
天气骤冷,他和宋国文都没带厚衣服,他是特意回来取衣服的。
刚走到院门口,正在玩石子的秀歌一眼就看见了爸爸,她眼睛一亮,像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宋和平的腿,小胳膊小腿都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地不肯下来。
“哎呦,爸爸的小七!”宋和平被女儿撞得后退半步,随即朗声大笑,粗糙的大手熟练地托住她,另一只手疼爱地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小脸蛋,“这么想爸爸啊?三天不见,就成了小粘人精了?”
秀歌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用力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依赖。
宋和平心都软了,想起在县城供销社看到的小玩意儿,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塑料发夹,是亮黄色的向日葵形状。
他顺手就给秀歌别在了刘海上:“喏,爸爸给你买的,喜不喜欢?”
秀歌摸了摸头上的新发夹,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爸爸又低下了头”
他怀里抱着软乎乎的小女儿,感受着她全心全意的依赖,从小七出生起,喂奶、换尿布、咿呀学语,他几乎没错过任何一个成长瞬间。
在他心里,大女儿秀琴是他的骄傲,聪明懂事,而小七秀歌,则是他毫无原则的心尖肉,长这么大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更别提打了。
对其他女儿他自然也疼,但这份对秀歌的疼爱大家都能看出来是不同的,只是他自己从未清醒意识到这一点。
“哎呀,我们小七是不是受委屈了?告诉爸爸,爸爸给你撑腰..。”
然而,他带着笑意抬头,话尾音还未完全落下,就撞上了妻子张英英的目光。
张英英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屋檐下,直直地盯着他,里面没有丝毫笑意。
宋和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放下了秀歌。
回到屋里才从秀琴口中得知了前天那场风波的详情。
听到妻子不仅严厉教训了秀歌,还召开了家庭会议,甚至提到了老宅的旧事,他心头一沉,明白张英英这次是动了真怒。
他习惯性地想为小女儿辩解几句,可一想到妻子那冷冽的眼神,那点勇气便烟消云散了。
他找到在厨房忙碌的张英英,没敢提秀歌,而是先掏出了东西。
“英英,”他语气带着小心,“这是国文那孩子非要我带给你的,说是谢谢你。”他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
张英英擦擦手,接过打开。
那是一张欠条,金额是五十块,欠款人写着宋建林,是为了之前她看宋国文可怜,又不想宋建林死了再害她家被刘氏缠上而给的钱,都没想着要他还。
她把欠条随手扔到空间和之前那张一百五的欠条一起。
宋和平觑着她的脸色,在家匆匆吃了饭,便去老宅给宋国文拿衣服。
到了老宅,被他娘刘氏拉住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宋和平心里烦闷,懒得听她那些车轱辘话,敷衍几句,快速收拾好侄子的衣物就赶紧脱身回家了。
临走前,他拎着包裹,硬着头皮对张英英保证:“英英,我走了。秀歌的事……我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注意,不惯着她了。”
张英英认真地看着他说:“希望你记住。你再这样无原则地宠下去,不是爱她,是害她。也害了这个家。”
“记住了,记住了,都听你的。”宋和平连连点头,不敢再多说,拎着东西匆匆离开了家,返回县城。
宋和平走后的第二天晌午,邮递员在院门外摇响了车铃,高声喊着张英英的名字,说有她的包裹和信,来自沪市。
张英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走出门,签收了那封薄薄的信,至于包裹需要她自己去拿。
看到信封上弟弟张英澜那熟悉的字迹,她心头一热。
秀书和秀画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张英澜先是报了平安,说已经顺利从翻砂厂回到沪市家里,并且和爹娘在同一个厂里上班了,岗位是机器保全员,工作不算累,比在翻砂厂时轻松太多。
话语间透露出一点年轻人对琐碎的不耐烦,他写道,之前交好的叔叔婶婶们知道他回来了,近来总上门给他介绍对象,让他不甚其扰,出事的时候一个个都恨不得离他家十万八千里,如今又...。
摊开的信纸中滑落出一张黑白照片。
张英英小心拾起,照片上,弟弟张英澜穿着工装,身姿挺拔地站在中间,脸上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
身旁的父母嘴角含着欣慰的弧度,这是他们在沪市团聚后的第一张合影。
指尖轻轻拂过爹娘的脸庞。她将这张珍贵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夹进那本厚重的红宝书里,妥善收好。
平复心绪后,她铺开信纸,开始给弟弟回信。
次日清晨,张英英将写给弟弟的回信仔细封好,叮嘱秀书看好家,便挎着篮子出了门。
她先到邮局将信寄往沪市,然后去取了弟弟寄来的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裹。
拎着包裹往回走,路过供销社旁边那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口时,她无意中朝里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了。
巷子深处,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褂子的女人正与一个面生的妇人低声交谈着。
那熟悉的侧脸让张英英心头一跳。
竟然是王翠花!
张英英记得清楚,王翠花不是疯了之后被刘氏锁在老宅后院,轻易不让见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镇上?
而且看她和人交谈的样子,虽然背对着巷口,但肢体动作并不狂乱,甚至偶尔抬手梳理一下鬓角的头发,显得颇为正常。
她的疯病好了?
张英英心中震惊。
更关键的是,她是怎么从老宅里出来的?刘氏这时候绝无可能主动放这个“疯媳妇”出来给自己添乱。难道是她儿子或者女儿偷偷放她出来的?
张英英蹙紧眉头,下意识地想走近些听清她们在说什么,可巷子里的王翠花似乎格外警觉,像是感觉到了背后的注视,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王翠花脸上瞬间闪过极度的慌乱,眼神惊惶,没有丝毫疯癫的痕迹。
她迅速对那陌生妇人说了句什么,两人立刻分开,那陌生妇人低头快步从巷子另一头离开,而王翠花则像受惊的兔子,看也不敢再看张英英,扭身就钻进旁边更窄的岔道,身影一闪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