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张英澜,在姐姐澄清之后,脸上的血色褪去,只剩下一种混合着疲惫和烦躁的苍白。
他看也没看柳玉,只对张英英低声道:“姐,我们回家。” 说罢,竟直接迈步上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骑去,将两个女人留在了原地。
柳玉看着张英澜决绝离开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刚才误会的羞赧瞬间被更深的伤心和难堪覆盖,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张英英在一旁看着,心里叹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了过去。
“擦擦吧,晚上风凉,吹了脸该疼了。”
柳玉愣了一下,低声道了句“谢谢”,接过手帕,却没有立刻擦泪,只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点棉布的柔软能给她一些支撑。
张英英看着她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柳玉同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喜欢我们家英澜吗?”
柳玉的哽咽声中带着难以释怀的委屈,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仿佛要将积攒了半年的心事都倾倒出来:
“我去年六月才进的纺织厂,家里费了好大劲才把我安排进广播站,第一天上班,我太紧张了,念稿子的时候磕巴了好几次,还读错了一个字……”
“中午去食堂,就听见有工人故意学我念错的音,还在那儿笑……我当时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盒里。就在那时候,他……刚好路过。”
她的眼神里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光彩,仿佛又看到了当时的场景。
“他本来都要走过去了,却突然停下来,对着那几个笑得最大声的工人说了一句:新同志紧张难免,谁还没个第一次?多练练就好了。’声音不高,也没什么表情,说完他就走了,甚至没看我一眼。”
柳玉用手帕按住眼角,声音颤抖:“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不爱凑热闹,话少,却愿意为了陌生人说一句公道的话。”
“后来我就忍不住留意他。看他总是一个人安静地吃饭,看他穿着工装也显得清清爽爽,看他修机器时那种心无旁骛的样子,我打听过了,知道他家里平反了,父母都是文化人,他本人作风正派,从不跟人瞎混。我觉得……我觉得他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人。”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坦诚:“我性子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觉得他好,就想跟他处对象。我找机会跟他说话,给他带过百货大楼新出的点心,托人问过他的意思……可这半年多,我明里暗里表示了好几次,他却拒绝了我,一次比一次干脆……我,我是真的伤心了,也是真的不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他这么看不上?”
听着柳玉带着哭腔的倾诉,看着她因为弟弟而如此伤神,张英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她确实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作为姐姐,她何尝不希望英澜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成家立业,过上世俗意义上圆满的生活,但她也和父母一样,更深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道理。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相伴一生的婚姻。
张英澜已经明确拒绝了柳玉,还不止一次,这足以说明,他是真的对柳玉没有那份男女之情。
张英英看着柳玉伤心的模样,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便用带着几分劝诫的语气说道:“柳玉同志,既然他这么明确地拒绝了你,几次都没改变心意,你何不干脆放下他算了?沪市这么大,好男儿多的是,何必非要执着于他这一个?”
柳玉闻言,哭声猛地一止。
她抬起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张英英,语气里带着惊讶和不满:“你……你是他亲姐姐,怎么不帮着自己弟弟说话,反倒来劝我放弃?”
她心底那份骄傲又被刺痛了,忍不住质问道:“再说,我柳玉到底是哪里配不上他张英澜了?家庭、工作、样貌,我哪一样差了?”
她说着一股倔强冲上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不!我就不放弃!”
说着柳玉也不给张英英反驳的机会就直接跑了,张英英站在原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合着你这又是不放弃,又是哭得这么伤心,明明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非要往南墙上撞,那这眼泪,到底是哭给他看的,还是哭给自己看的?”
看着柳玉跑远的背影,张英英无奈地摇了摇头,骑上自行车往回走。刚过一个转弯,却看见张英澜并没走远,他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正停在路灯阴影交汇的僻静处,明显是在等她。
见姐姐过来,张英澜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蹬动脚踏,与张英英并排骑着。
姐弟俩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两人回到家,屋内的暖意和饭菜香气更浓了。
几个小的已经坐在餐桌旁开始吃饭了,秀书正给秀歌夹菜,秀画和秀诗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秀词则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刚进门的妈妈和小舅舅。
张母见他们回来,一边从厨房端出留给他们的菜,一边念叨:“怎么去了那么久?菜都快凉了,赶紧洗手吃饭。” 目光在儿子脸上扫过,带着询问,但终究没当着孩子们的面多问。
张英澜低低“嗯”了一声,径直去洗手。
张英英放下东西,笑着走到餐桌旁,摸了摸秀书的头:“都乖乖吃饭呢?”
“妈妈,外婆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秀歌仰着小脸,嘴角还沾着酱汁。
吃饭时,张母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英澜,没事吧?”
张英澜头也没抬,扒拉着碗里的饭,闷声道:“没事,一个不相干的人,已经说清楚了。”
张母和张父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张英英接过话头,对父母说道:“爹,娘,我今天去了趟钢铁厂家属院那边,想着打听打听工作名额的消息。运气还不错,遇到一位热心肠的大爷,跟我还算有缘,说是愿意帮我问问看,让我后天下午再去听信儿。”
张父张母闻言,立刻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明白,女儿定是又动用了空间里的物资,才换来了对方一个打听的口风。
张母走到张英英身边,拉着她的手:“英英,要不娘去打个报告,提前办个退休,你直接顶我的职进纺织厂,这样户口、工作一下子都能解决,是最稳妥不过的了,也省得你再往外奔波。”
张父点了点头,接口道:“你娘说得在理。纺织厂虽说效益可能不如钢铁厂那么红火,但胜在知根知底,我们认识的人多,流程也顺当。只要能尽快把户口落下来,让孩子们尽快插班进校,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