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野马谷口的修罗场映照得愈发惨烈。尸骸枕藉,鲜血汇聚成洼,冻结在寒冷的土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战斗已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靖北军的枪阵如同被狂风暴雨反复蹂躏的堤坝,看似摇摇欲坠,却凭借着韩猛身先士卒的悍勇以及士卒们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血性,依旧死死地卡在谷口最狭窄处,未曾彻底崩溃。但代价是惨重的,最前沿的长枪兵几乎换了一茬,伤亡数字触目惊心。弓弩手的箭矢也已消耗过半,手臂因持续开弓而颤抖不止,射出的箭矢准头和力度都开始下降。
霍去病率领的潜渊卫依旧在与赵贲及其亲卫缠斗,虽然凭借高超的武艺和默契的配合暂时不落下风,甚至数次逼得赵贲险象环生,但想要在乱军之中短时间内斩杀或者擒获这名幽狼骑副统领,却也极为困难。而且潜渊卫人数毕竟太少,在持续的消耗下,也开始出现伤亡,攻势不如最初那般凌厉。
幽狼骑同样不好受。他们引以为傲的冲锋被硬生生挡住,陷入了最不擅长的步兵绞杀战,精良的装备在狭窄空间内难以完全发挥优势,反而成了累赘。侧翼迂回被挫败,指挥官被死死缠住,无法有效调动全军。虽然他们个体战力依旧强于大部分靖北军士卒,但在这片用尸体和意志构筑的死亡地带,他们的伤亡数字也在节节攀升。
战局,陷入了残酷的消耗泥潭。继续下去,即便靖北军能惨胜,也必将元气大伤,甚至可能被打残!
刘睿站在高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看到己方士卒倒下,都感到一阵刺痛。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胜利!他需要一场真正的,能够保存实力、震慑敌人的胜利!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扫过战场的每一个细节——敌我双方的态势、地形的利用、己方所有可用的资源……霍去病的勇武,韩猛的坚韧,弓弩的压制,甚至……沈万三商队里那些看似与战争无关的杂物……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幽狼骑阵型后方,那些因为前方拥堵而不得不暂时勒马停滞、显得有些焦躁的骑兵集群上。他们的战马经过长时间的冲锋和等待,已然消耗了大量体力,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汽,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而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一段相对平坦,但两侧有着略微倾斜坡度的区域。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扭转战局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刘睿的脑海!
他猛地转头,对一直守候在身旁的沈万三急促问道:“万三!商队携带的火油,还有多少?装载在何处?”
沈万三被问得一怔,但立刻反应过来,语速飞快地回答:“殿下,还有十二罐!本是用来夜间照明和紧急生火之用,就放在后营第三辆马车的夹层里!”
“石灰呢?之前剿匪是否缴获?”刘睿目光灼灼。
“有!约有五六袋,粗糙得很,本是那伙土匪用来粉刷窝棚墙面的,也堆在后营!”沈万三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些,但还是立刻回答。
“够了!”刘睿眼中精光爆射,他一把拉过霍去病留下负责传令和保护的潜渊卫小队长,声音斩钉截铁,语速快得惊人:“听着!立刻传令!”
“第一,让韩猛顶住!再坚持一刻钟,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命令后营,将所有的火油和石灰,立刻搬到谷口两侧山坡!要快!”
“第三,通知霍去病,让他伺机脱离战斗,退回本阵,我有重任交付!”
“第四,弓弩手听我号令,进行最后一轮齐射,覆盖敌军后方停滞区域,制造混乱,掩护行动!”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那潜渊卫小队长没有丝毫犹豫,抱拳厉声道:“得令!”转身如同猎豹般冲下山坡,身影在混乱的战场中几个闪烁,便将命令准确传达下去。
虽然不解其意,但基于对刘睿绝对的信任,整个靖北军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韩猛听到命令,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着挥舞鬼头刀,吼声如雷:“弟兄们!殿下有令!再顶一刻钟!让这些铁皮罐头看看,啥叫靖北军的骨头!杀——!”已然疲惫不堪的枪阵,再次爆发出惊人的韧性,死死抵住了幽狼骑一波强过一波的冲击。
后营,得到命令的士卒和沈万三的伙计们,以最快的速度将十二罐火油和五袋粗糙的石灰粉搬到了谷口两侧的山坡上,位置正好俯瞰下方那片幽狼骑停滞的区域。
霍去病在乱军之中听到传令,虽心有不甘,但军令如山。他虚晃一枪,逼退赵贲,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五十名潜渊卫闻讯,立刻摆脱各自对手,如同潮水般向后撤退,行动迅捷无比,丝毫不拖泥带水。
赵贲正杀得兴起,见霍去病突然撤退,先是一愣,随即以为是对方力竭,不由得狂喜,马槊一指:“贼人力竭!全军压上!冲破敌阵!”
幽狼骑士气一振,攻势愈发猛烈!
就在这时——
“弓弩手!”刘睿站在高处,手臂猛地挥落,“目标——敌军后方集群!三轮速射!放!”
早已等待多时的弓弩手们,咬紧牙关,将最后的气力灌注于臂膀!
“嘣嘣嘣——!”
残余的箭矢如同飞蝗,越过前方绞杀的战线,狠狠地扎进了幽狼骑后方那些等待冲锋的骑兵集群之中!虽然准头已失,但覆盖式的射击依旧造成了相当的混乱,战马惊嘶,人员躲闪,本就有些焦躁的后阵顿时出现了一片骚动!
就在这骚动发生的瞬间,刘睿对两侧山坡上负责投掷的士卒发出了最终指令:“火油罐!目标——敌军后阵前方三十步空地!砸!”
“石灰袋!紧随其后,往人多的地方撒!快!”
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卒们,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火油罐朝着刘睿指定的方位狠狠抛掷下去!
“砰!砰!砰!……”
陶罐碎裂的声音接连响起!粘稠、刺鼻的火油瞬间在冰冷的土地上泼洒开来,形成了一大片湿滑、反光的油污区域,正好位于幽狼骑后阵与前阵之间,也覆盖了部分停滞的骑兵!
紧接着,粗糙的石灰粉被用简陋的铲子、甚至是直接用手,向着下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扬撒下去!
“噗——!”
白色的粉末如同烟雾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大片区域!石灰粉刺鼻的气味呛得人连连咳嗽,更致命的是,粉末钻入了战马的眼睛、鼻孔!
“唏律律——!!”
战马的反应远比人类剧烈!眼睛被石灰灼烧的剧痛,鼻腔被粉末堵塞的窒息感,让这些本就疲惫焦躁的畜生彻底陷入了疯狂!它们再也不受背上骑士的控制,人立而起,或是疯狂地甩动头颅,或是盲目地向前后左右乱冲乱撞!
刹那间,幽狼骑的后阵彻底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被石灰迷了眼的战马胡冲乱撞,将背上的骑士甩落,又撞倒旁边的同伴;脚下是湿滑无比的火油,马蹄打滑,站立不稳,摔倒的战马和骑士滚作一团;弥漫的石灰粉阻碍了视线,让指挥完全失灵……
前方的幽狼骑还在拼命向前冲杀,后方的同伴却已经乱成一锅粥,进退失据,互相践踏!整个幽狼骑的阵型,从中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常规战术的打击拦腰截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就是现在!”刘睿眼中寒光一闪,对刚刚退回身边、微微喘息的霍去病喝道:“去病!看到那片火油区了吗?带上所有还能动的骑兵和潜渊卫,沿着油区边缘,突击敌军混乱的后阵!分割他们!击溃他们!”
霍去病看着下方那片人仰马翻、混乱不堪的景象,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瞬间明白了刘睿的全部意图!以火油划定界限,以石灰制造混乱,再以精锐进行致命一击!
“末将领命!”霍去病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来不及感叹这计策的刁钻与狠辣,他猛地转身,对集结过来的几十名骑兵(多是缴获的幽狼骑战马)和剩余的四十多名潜渊卫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全体都有!随我——杀!”
“杀——!”
以霍去病为锋矢,一支混合了靖北军最后机动力量的尖刀,如同闪电般从谷口侧翼杀出!他们没有直接冲击依旧顽抗的前阵,而是巧妙地沿着火油泼洒区域的边缘,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切入了一片混乱的幽狼骑后阵!
此时的幽狼骑后阵,指挥失灵,建制混乱,士卒惊恐,战马失控,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在霍去病这支生力军的猛烈冲击下,瞬间便被切割、冲散!如同热刀切牛油,所向披靡!
“后阵完了!快跑啊!”
“是陷阱!我们中计了!”
“将军!将军在哪里?!”
崩溃,如同瘟疫般,从后阵迅速向前蔓延!
正在前方督战猛攻的赵贲,听到后方传来的震天哭喊和混乱之声,心头猛地一沉,他回头望去,只见后阵已是一片狼藉,白色的石灰粉尚未完全散去,人仰马翻,一支敌军骑兵正在其中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而那片闪烁着油光的区域,更是如同一条死亡的界限,将他的部队彻底分割!
“怎么可能?!”赵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征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却又如此有效的破敌之法!
前有顽敌死守,后有奇兵截杀,军心已散,败局已定!
“将军!快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亲卫队长浑身是血,冲到赵贲马前,嘶声喊道。
赵贲看着前方依旧死战不退的靖北军枪阵,又看了看后方已然崩溃的局势,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撤……撤退!全军……向东北方向撤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这道无比艰难的命令。
代表着撤退的号角声凄厉地响起,早已无心恋战的幽狼骑前阵如蒙大赦,纷纷脱离战斗,狼狈不堪地向着东北方向溃逃而去,再也顾不得阵型和同伴。
野马谷前,喊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战马的悲鸣,以及那冲天而起的血腥与石灰混合的怪异气味。
残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光亮消失,黑暗笼罩大地。
靖北军,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