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那嘶哑而狂热的声音，在死寂的乾清宫内反复冲撞，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满殿的降臣，包括那些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的，全都僵住了。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滞地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老御史，忘了哭嚎，也忘了求饶。
真武大帝？降世显圣？
他疯了？还是我们都疯了？
“王思任，你……你胡言乱语什么！”一名官员下意识地呵斥，声音却在发抖。
王思任并未停下。
他抬起布满血污的额头，双目之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不再看朱由检，而是猛地转向那群已经吓傻了的同僚，声嘶力竭。
“尔等肉眼凡胎，岂能窥见神迹万一！”
他一手指着满地的尸骸，声音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贼首刘宗敏，凶悍绝伦，帐下亲兵皆是百战悍卒！为何在陛下面前不堪一击？”
“此非人力，乃是神罚！是真武帝君对乱臣贼子降下的天谴！”
他又指向那被掏出心脏的刘宗敏尸身，神情愈发癫狂：“帝君为何要手掏贼心？这叫诛心！是为了震慑天下宵小，告诫世间所有反贼！”
“但凡心怀不轨者，帝君便会亲手将其剖心挖腹，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王思任如同发现了惊天秘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你们看！帝君他……他杀了这么多人，龙袍之上，为何滴血未沾？！”
“此乃法身护体，万邪不侵之兆！凡人之血，岂能玷污神明之躯！”
王思任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钥匙，强行扭开了他们脑中那把名为常识的枷锁。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皇帝，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
为什么他能徒手撕裂钢铁，两指夹断宝刀？
为什么他能在六十多名悍匪的围攻之中闲庭信步，片叶不沾身？
人力有时穷。
眼前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对人的认知范畴！
如果用神来解释……那么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相比于被一个突然发疯、变成杀人魔王的皇帝清算，被一个降世显圣、前来拯救大明的神明审判，似乎……更能让人接受！
至少，神明是来拯救大明的，不是来毁灭大明的！
我们……还有救！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遍了所有濒临崩溃的官员的内心。
他们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恐惧，在瞬间转化为了另一种极端的情绪，狂热的希望。
“没错！王御史所言极是！我早该想到的！”
“是了！是了！难怪陛下神威如斯！原来是真武大帝显灵了！”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大明，有救了！”
之前还哭爹喊娘的降臣们，此刻一个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纷纷调转话头，对着朱由检的方向，以前所未有的虔诚，重重地叩拜下去。
这一次，不再是求饶，而是朝圣。
“恭迎真武大帝降世！”
“大帝圣明！臣等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求大帝荡尽天下妖邪，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乾清宫，这片刚刚还如同修罗地狱的所在，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宗教崇拜现场。
朱由检的处理器内，新的数据流正在飞速刷新。
【新数据输入：群体性认知偏差。关键词：神格化。】
【逻辑关联：真武大帝，本土道教神只，主掌兵戈，荡妖除魔，在军民中有极高认知度。】
【分析：当前个体所展现的超规格物理能力，已超出当前文明低等智慧单位的逻辑理解范畴。将其归因为神力，是其认知体系内的最优解，可避免大规模逻辑崩溃。】
【评估：接受神格化设定，符合当前核心指令。】
【预计可提升后续指令执行效率73.4%。】
【可将不可理解的暴力，转化为具备合法性的神罚。】
【结论：方案可行。接受真武大帝临时身份设定。】
就在百官们沉浸在大明有救了的集体狂喜，并开始脑补未来真武大帝如何带领他们横扫天下的美好画面时。
“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巨响猛然从皇城之外传来，整个乾清宫大殿都随之剧烈摇晃了一下，穹顶之上，灰尘簌簌而下！
紧接着，是更加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呐喊，而是汇聚成了一股实质性的音波巨浪，拍打着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刘宗敏的死讯，显然已经传遍了全军。
被彻底激怒的李自成，已经下达了全军总攻的死命令！
他要活捉那个敢于反抗的皇帝，要将整个紫禁城，踏成平地！
“陛下！不好了！”
殿门外，一名浑身浴血、盔甲残破的禁军校尉，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边的绝望。
“神武门……神武门被轰开了！贼军……贼军的炮队上来了！他们正在用人命填护城河！”
“兄弟们……兄弟们快顶不住了！他们……他们马上就要杀进来了！”
这绝望的呼喊，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在了所有刚刚燃起希望的官员头上。
他们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仰，瞬间崩塌。
真武大帝？神明降世？
可殿外，是有火炮、有数十万要将他们剁成肉酱的虎狼之师啊！
神仙，真的能挡住数十万大军和红衣大炮吗？
所有人的脸色，再一次变得惨白如纸，甚至比刚才面对朱由检时更加绝望。
大殿之上，瞬间乱作一团。
有人发出恐惧的尖叫，有人瘫软在地，瑟瑟发抖，有人则开始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唯有朱由检，依旧站在血泊的中央。
他那张蜡黄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外界那足以倾覆天地的滔天巨浪，无法在他眼中激起半分波澜。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无视了乱作一团的百官，无视了那个前来报信的绝望校尉。
他缓缓转过身，走向那洞开的，映照着城外火光的宫殿大门。
他的步伐不快，却无比坚定。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某种恒定的节拍上，与周围的混乱和恐慌格格不入。
百官们惊骇地看着他。
他正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炮火最震耳欲聋的皇城之外，一步步走去。
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
难道陛下要……一个人，去面对那数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