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津港启航,庞大的南洋舰队破开浪涛,一路南下。
昆仑号,这艘凝聚了大明工业最高成就的巨舰,行驶在舰队的最中央。
它的舰桥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舵手室,而是一个战情推演中心。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黄铜和南方湿热海风混合的奇特味道。
中心的地面上,安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是皇帝亲手绘制图纸,由皇家格物院最顶尖的工匠耗时半年打造出的。
它由数个精密齿轮、杠杆和微型蒸汽管道构成,盘面是一副巨大的南洋海图,上面覆盖着一层透明琉璃。
琉璃之下,代表舰队的微缩黄铜模型,可以通过复杂的机械结构,在海图上精确移动。
茅胤京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他身上那身笔挺的藏蓝色海军军服,早已被无孔不入的潮气浸透,又被强劲的海风吹干,带着一层淡淡的盐霜。
但这丝毫不能影响他,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那复杂的机械沙盘以及沙盘后方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朱由检,此刻也在这艘旗舰之上。
他并未穿着龙袍,而是一身简洁的黑色常服,独自站在推演中心后方一处略高的平台。
他仿佛与周围紧张的氛围隔绝,系统界面上无数行代码与参数正瀑布般流淌。
他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近距离录入第一手数据。
“报告!”一名通讯官快步走进,将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呈上。
“陛下,狮城密探发来电报!”
朱由检接过,看了一眼,系统数据刷新。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平台边缘,对着下方操作沙盘的几名数吏,说了几个坐标参数。
数吏们立刻熟练地摇动曲柄,转动轮盘,只听一阵“咔哒咔哒”的机括咬合声,在马六甲海峡的入口处,三十多个代表敌舰的红色木制模型,从沙盘下的暗格中缓缓升起,组成了一个密集的阵型。
每一个模型旁,都用细小的刻字,标注着舰船型号、火炮数量等精确信息。
一个最为醒目的,涂着三层火炮甲板纹路的旗舰模型,被数吏插上了一面小小的旗帜,上面写着巴达维亚号,指挥官,安东尼范迪门。
“荷兰人,果然全压上来了。”茅胤京看着那片刺眼的红色,声音低沉。
舰桥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这群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军官,都是海军学院的天之骄子,此刻却都感到了口干舌燥。
面对如此悬殊的数量对比,纸面上的理论优势显得有些苍白。
“三十多艘风帆战列舰……上帝,那可是五百多门火炮。”一名年轻的参谋,看着那片密集的红色模型,喉头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吐出了洋学堂里学来的词汇。
“我们虽然船坚炮利,但若被他们形成线列,抓住机会进行一轮集火……”他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凶险。
朱由检开口了,所有军官,齐刷刷地望向那个身影。
朱由检缓缓走下平台,来到乾坤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钢制指挥棒,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开始推演。”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吏们再次操作起来。
沙盘发出了如同钟表般精密的运转声,代表荷兰舰队的红色模型们,开始缓慢地移动,努力地在海图上排成一条长长的t字阵线,企图拦截前方的航道。
而代表大明舰队的几个蓝色黄铜模型,却在朱由检的口述指令下,做出了一个让所有海军军官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它们非但没有迎上去,反而以一个惊人的高速,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绕到了t字长边的后方。
“这是……”茅胤京的瞳孔收缩成了一个点。
“以我之长,攻敌之短。”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在宣读一段不可更改的程序。
“风帆舰队的机动性,依赖于风,它们的火力,集中于侧舷,笨重船身,让它们难以应对高速目标的绕后与穿插。”
沙盘上,蓝色的模型如同狼群,精准地咬住了红色舰队队尾那几艘反应不及的战舰。
朱由检的指挥棒指向一艘昆仑级的模型,“大仰角吊射。”
一名数吏立刻调整模型旁的一个微型齿轮,模型上的炮塔随之抬起了骇人的角度。
“敌舰之防御,重在两侧,而疏于顶部甲板。”
朱由检的指挥棒,轻轻敲了敲一艘荷兰三层甲板战列舰模型的木质甲板。
“采用三号高爆弹,从其内部,摧毁其作战人员与结构。”
那名数吏按下一个按钮,代表炮弹落点的红色小灯,在荷兰战舰模型的甲板上闪烁起来,紧接着,他手动将那艘模型从沙盘上拿起,换上了一个被从中炸开的破损模型。
最后,朱由检的指挥棒,定格在荷兰旗舰巴达维亚号模型的船身中部,一个用红点标记出的位置。
“集中优势火力,清除其指挥核心,瓦解其战斗意志。”
朱由检用一句话,为这场尚未开始的战争,画上了句号。
整个战情推演中心,落针可闻,只剩下沙盘内部齿轮运转的轻微声响。
陛下是不会错的。
茅胤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腰杆挺得笔直。
“陛下……早已为我们铺平了通往胜利的道路。”
朱由检没有回应,他只是转过身,走回平台,数据光幕上那最终浮现出的结论,只有他能看见。
【胜利概率演算:99.9%。】
他缓缓抬手,只吐出两个字,“执行。”
茅胤京转过身,“现在,执行第一步,索敌!”
“命令,猎风一号、猎风二号驱逐舰,脱离编队,前出三百里,呈扇形搜索前进!一旦发现敌舰队踪迹,立刻电报告知,不得擅自接战!”
“其余各舰,保持天讯静默,减速至十节,节省燃料,等待猎物入网!”
两艘灵巧的驱逐舰,拉响了悠长的汽笛,从主舰队中分离出去,劈开深蓝色的波涛,消失在茫茫的南海之中。
它们,是皇帝伸向这片战场的第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