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的梵唱如同温暖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套房里残留的阴寒与邪异。雄鸡冠血混合朱砂艾草的药泥,在朱革尾椎和孙胖子肩头散发着淡淡的、带着辛辣气息的阳和之力,与梵音里蕴含的净化能量里应外合,持续中和、驱散着那顽固的诅咒煞气。
朱革和孙胖子的呼吸变得愈发平稳悠长,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血色,尤其是那萦绕不散的青灰死气,已然彻底褪去,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沉重的大梦。顾清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靠在沙发扶手上,几乎立刻就陷入了浅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朱革的眼睫率先颤动了几下,随即缓缓睁开。初时眼神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经历巨大痛苦后的虚弱与心有余悸。
他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背后那温暖的触感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心安的梵唱与药草气息。他微微侧头,看到了靠在一旁沙发上、难得露出疲惫睡颜的顾清影,又看到了旁边垫子上呼呼大睡、但脸色已然红润、甚至开始打鼾的孙胖子。
记忆如同碎片般迅速重组——魏家祖宅、那枚诡异的令牌、狂暴的诅咒冲击、孙胖子奋不顾身的阻挡、以及最后那仿佛来自九天之外、温和却浩瀚的意念援助……
是师尊!
朱革立刻明白过来。他尝试运转体内元气,发现虽然依旧有些滞涩虚弱,经脉中也残留着一些需要时间慢慢清除的诅咒杂质,但那股如同附骨之疽、试图污染他根基的阴寒本源力量,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淬炼后、虽然量减却更加精纯凝实的感受。尤其是心神层面,那层之前阻碍他感知的壁障彻底消失,灵台一片清明,对自身和外界能量的感知,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敏锐程度。
他轻轻挪动身体,没有惊动顾清影,盘膝坐好,开始引导元气,加速清除体内残余的诅咒杂质,并滋养受损的经脉。
又过了一会儿,孙胖子也被自己响亮的鼾声呛醒,猛地咳嗽了几声,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我靠……胖爷我这是……在哪儿?怎么这么吵……”他扯到左肩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哎哟!想起来了!革!革你没事了吧?!”
他看到旁边正在打坐的朱革,立刻扑过去,也顾不上疼了,抓着朱革的胳膊上下打量。
“我没事了,胖子。”朱革睁开眼,看着孙胖子那关切又滑稽的模样,心中暖流涌动,用力拍了拍他完好的右肩,“这次……多亏你了。”
“嗨!咱哥俩说这个!”孙胖子大手一挥,随即又呲牙咧嘴地捂住左肩,“妈的,那鬼东西劲儿真大!不过胖爷我皮糙肉厚,扛得住!就是……革啊,你当时那眼神可真吓人,红得跟兔子似的……”
这时,顾清影也被他们的动静惊醒,她迅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从容,只是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却并未完全褪去。
“你们醒了就好。”她站起身,示意外间的医生可以进来了。
一番详细的检查后,医生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朱革和孙胖子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强健一些。孙胖子肩膀上的伤口虽然还需要时间愈合,但那股阴寒的坏死气息已经消失,开始呈现健康的愈合态势。这完全违背了医学常理!
打发了啧啧称奇的医生,套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三人。
“是玄微子前辈远程出手。”顾清影言简意赅地将昨夜玄微子如何指导她配合,以及如何利用外药梵音合力破局的过程说了一遍。
朱革听完,对着东方(大致是玄微子所在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孙胖子也难得正经起来,跟着鞠躬:“多谢玄微子大佬救命之恩!”
“前辈还提到,”顾清影看向朱革,眼神锐利起来,“诅咒的本源印记虽被压制驱散,但魏家血脉中的‘契约连接点’并未根除。而且,关于百年前的恩怨,似乎另有隐情。他希望你能在恢复后,彻底解决此事,以绝后患,这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和历练。”
朱革目光一凝,点了点头。他也能感觉到,那缠绕在魏家血脉上的诅咒之力虽然被大幅削弱,但根源未断,如同被砍掉枝叶的毒藤,地下的根茎仍在,假以时日,未必不会再次滋生。而且,经历了这次生死危机,他对那诅咒背后的真相,也产生了强烈的探究欲。
“我明白。等我元气恢复七八成,便去彻底了结此事。”
接下来的两天,朱革和孙胖子在顾清影的妥善安排下,静心休养。朱革凭借新突破的感知力和更加精纯的元气,恢复速度极快。孙胖子体质特殊,加上用的都是最好的伤药,伤口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又开始活蹦乱跳。
期间,顾清影动用资源搜集到的关于“炎阳石”也有了眉目,虽然暂时无法得手,但确定了其真实存在和大致方位,为日后可能的需要留下了线索。
第三天清晨,朱革感觉状态已恢复大半,便决定再赴魏家祖宅。这一次,他不再是蒙眼状态,而是以全新的感知,去直面那困扰了魏家百年的噩梦。
依旧是那栋萧索破败的祖宅,但此次踏入,朱革的感受截然不同。在他的感知中,祖宅那被扭曲污染的能量场虽然依旧存在,但其核心那股如同心脏般搏动的邪异之源,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整个能量场的“毒性”大减,虽然依旧令人不适,却不再有那种致命的威胁感。
魏家幸存的老家主、儿媳和那个小男孩再次被请来。老家主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眼神不再那么浑浊。那小男孩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恐,好奇地打量着朱革。
朱革没有多余的寒暄,他让魏家儿媳取来一滴小男孩的指尖血,滴在一张特制的净符上。然后,他手捏法诀,以自身精纯元气为引,以那滴蕴含魏家血脉的鲜血为媒介,再次深入地“感知”那残存的诅咒连接。
这一次,没有了令牌的干扰和本源印记的疯狂反扑,他的感知如同精准的探针,顺着那细微的血脉联系,逆流而上,不仅追溯着诅咒的力量流向,更开始“阅读”那沉淀在血脉深处、跨越了百年时光的……记忆碎片和信息流!
一幕幕模糊而断续的画面,如同老旧的默片,在他脑海中闪现:
百年前,野心勃勃的魏三爷与掌握着古老土地力量的巫师德拉合作,凭借强硬手腕和德拉的巫术,迅速扩张势力,圈占了大量土地,其中也包括了一片对德拉所属部族具有神圣意义的祖灵山林……
利益的分配不均,以及魏三爷对德拉部族的轻视与压迫,导致矛盾激化。德拉在盛怒与绝望之下,动用了部落最古老、也最恶毒的血脉诅咒,以自身生命和灵魂为祭品,发下了“血脉不绝,怨毒不止”的毒誓。然而,在诅咒发动的最后时刻,画面中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德拉的眼神中,除了怨毒,竟还闪过一丝……悔恨与无奈?而魏三爷在得知诅咒无法挽回后,那彪悍的脸上,也并非全是恐惧,似乎还有着一丝……复杂的黯然?
紧接着,更多的信息碎片涌来。朱革“看”到,魏三爷在诅咒发作、家族开始遭遇厄运后,并非坐以待毙。他曾秘密寻找过破解之法,甚至试图与德拉残存的部族后人联系,寻求和解,但都因积怨太深和诅咒力量的阻隔而失败。那枚令牌,也并非单纯的“咒引”,它最初,似乎是魏三爷与德拉合作时,象征着“盟约”的信物!只是后来被德拉用作了诅咒的载体!
而那个存在于魏家血脉中的“契约印记”,其最初的原型,竟然也带有一丝“盟约烙印”的痕迹!只是被诅咒的力量扭曲、污染,变成了索命的符咒!
真相,远比想象的更加复杂!这并非一场简单的邪恶巫师报复富商的故事,而是两个强势人物因利益和理念冲突,最终双双被拖入深渊的悲剧!那诅咒,不仅仅是德拉的怨念,也掺杂了魏三爷后来的悔恨与不甘,以及两个家族(魏家与德拉部族)百年来的痛苦与鲜血,共同发酵而成的畸形产物!
朱革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闪烁。他明白了!彻底化解这诅咒,的关键不在于强行“破除”,而在于“化解”!化解那纠缠了百年的怨念与执念!
他看向惴惴不安的魏家儿媳和眼神茫然的老家主,沉声道:“我已知晓根源。诅咒的化解,需要你们魏家的诚意,也需要……德拉部族后人的谅解。”
在顾清影的协助下,他们很快找到了如今已势微、隐居在偏远保留地的德拉部族后人。那是一个只剩下寥寥几十人的小部落,对百年前的恩怨依旧耿耿于怀,充满戒备。
朱革没有带太多人,只身带着那枚作为“盟约信物”与“诅咒咒引”的令牌,以及魏家现任家主(那位坐轮椅的老先生)亲笔写的、充满悔意与祈求和解的信函,来到了部落。
他没有动用任何玄术力量强迫,只是以平等的姿态,将那段被尘封、被扭曲的真相,包括魏三爷后来的悔恨与尝试,以及这百年来两个家族共同承受的痛苦,原原本本地告知了部落的长老。
起初,长老们愤怒而怀疑。但当朱革将那块令牌放在部落祭坛上,并以自身元气为引,将其中蕴含的、属于德拉最后那一丝悔恨与无奈的意念波动,以及魏三爷的黯然,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部落成员都沉默了。
百年的仇恨,如同坚冰,在真相与时间面前,开始缓缓融化。
最终,在部落长老的主持下,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和解仪式。魏家代表(那位儿媳带着小男孩)在部落祖灵面前,郑重道歉,并承诺将以魏家之力,帮助部落改善生活,守护那片神圣的山林。部落长老则用古老的仪式,引导着部落众人心中积压的怨念,以及那令牌中残存的诅咒之力,将其导向虚空,缓缓消散。
当仪式完成的那一刻,朱革清晰地“看”到,那缠绕在魏家小男孩血脉深处、已经变得极其微弱的“契约印记”,如同阳光下的残雪,彻底消融,化为无形。魏家祖宅那扭曲的能量场,也仿佛被一股清风吹散,虽然依旧破败,却不再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百年夙怨,至此,终于得以化解。
回到酒店,朱革将结果告知顾清影和孙胖子。孙胖子听得啧啧称奇:“我的乖乖!原来还有这内情!怪不得这么难搞!”
顾清影则深深看了朱革一眼,道:“恭喜朱先生,不仅化解危机,修为似乎也更进一步。”
朱革微微一笑,感受着体内更加圆融通透的元气和那广阔了许多的感知世界,心中一片宁静。
这次生死历练,让他突破了瓶颈,真正踏入了相术的更高殿堂。而化解百年恩怨的过程,更让他对“命运”、“因果”与“人心”有了更深的理解。
潜龙在田,历经风雷淬炼,终见真章。而这“终日乾乾”的第三卷,伴随着魏家诅咒的真相大白与彻底化解,也翻过了浓墨重彩的一页。前方的路,似乎愈发清晰,也愈发广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