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离开后，工作室里那股无形的低气压终于消散。孙胖子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扯了扯紧绷的衬衫领口，长吁短叹：“哎哟喂，可算走了！跟这位顾三小姐待一块儿，我感觉自己像进了无菌实验室，连呼吸都得过滤一遍，生怕呼出的二氧化碳玷污了人家周围的空气。”
林婉被他的夸张形容逗笑了，一边收拾着保温桶，一边温和地看向朱革：“朱哥，我看你刚才神色凝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朱革叹了口气，没有隐瞒，将顾清影的请求简单说了一遍。涉及母亲旧疾、家族内斗、可能存在的阴邪之物，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让林婉和孙胖子都皱起了眉头。
“听着就邪乎！”孙胖子第一个跳起来反对，“革啊，这事儿可不能答应！豪门内宅，那是随便能掺和的吗？电视剧里演的都够凶险了，现实里只会更龌龊！咱们小老百姓，玩不起这种高端局。万一你看出点什么不该看的，人家来个‘病’急乱投医，或者干脆卸磨杀驴，你找谁说理去？”
林婉也面露忧色，她轻轻握住朱革的手，柔声道：“朱哥，孙哥说得有道理。我知道你心善，也想精进相术，但这件事听起来太危险了。那个顾小姐虽然看起来不像坏人，但她所处的环境太复杂了。我们……我们只是普通人。”
掌心里传来林婉指尖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让朱革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不少。他反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明白。
“我知道风险。”朱革看向两位最亲近的伙伴，眼神清明，“我也没打算轻易答应。只是……”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只是，顾清影提到她母亲旧疾复发，群医束手时，眼神里的那点担忧，不像是假的。抛开她的身份，这本质上也是一个女儿想为母亲尽力的诉求。而且，‘气’与‘病’的关系，确实是相术中的一个深奥领域，如果能有机会观察印证，对我理解‘天命’与‘人事’的纠葛，或许大有裨益。”
孙胖子一听，急得直拍大腿：“哎哟我的朱大师！您这职业病又犯了是吧？看见疑难杂症就走不动道儿？是！研究‘气’和‘病’是挺好，但咱也得看场合啊！那龙潭虎穴是搞研究的地方吗？”
他站起来，叉着腰，开始在房间里踱步，活像个操心老父亲：“革啊，你得想清楚！咱们现在这工作室，生意红火，名声在外，靠的是什么？是靠你踏踏实实给人看相，解决实际问题！王总那样的贵人帮衬，那是锦上添花。可顾家这种，那是什么？那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你一脚踏进去，可能就再也抽不出身了！”
孙胖子停下脚步，看着朱革，小眼睛里闪烁着难得一见的严肃和智慧的光芒：“我知道，见识过山顶的风景，再看半山腰，可能就觉得不过如此。但老话说得好，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
他清了清嗓子，终于抛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孙氏哲学”：“要我说啊，革，**旧船票登不上新客船，但新船也可能晕船！**”
朱革和林婉都是一愣。
孙胖子得意地解释道：“你看，咱以前那破工作，那糟心前妻，那就是‘旧船票’，肯定登不上顾家那艘豪华‘新客船’。但你现在瞅着那新客船气派，想往上挤，可你咋知道你自己晕不晕船呢？那船开起来颠簸不颠簸？上面的饭菜合不合胃口？万一你上去就吐得稀里哗啦，那还不如在咱自己这小舢板上，虽然慢点，但自在安稳，还能捞点小鱼小虾，日子美滋滋！”
这比喻虽然粗俗，却异常生动贴切。
林婉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连连点头：“孙哥说得对！朱哥，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工作室生意稳定，你也帮到了很多人。顾家那条船，太大了，也太远了。”
旧船票登不上新客船，但新船也可能晕船。
朱革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是啊，他朱革的本质，从来就不是什么野心家。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安身立命的本事，一个问心无愧的生活，以及身边有几个可以互相扶持、说说笑笑的伙伴。顾家那条船，或许能带他看见更壮阔的风景，但那里的规则、那里的冰冷、那里的暗流汹涌，他真的能适应吗？会不会像孙胖子说的，上去就“晕船”，甚至失足落水？
他追求的是“知命”、“掌命”，而不是成为豪门争斗中的一颗棋子，或者被卷入未知的灵异风险之中。
想到这里，朱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无形的重担。他看向孙胖子和林婉，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胖子，你说得对。新船虽好，未必适合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划我的小舢板吧。”
他拿出手机，点开顾清影的微信头像，斟酌着措辞，礼貌而坚定地回复：
“顾小姐，承蒙看重，感激不尽。然，令堂贵体违和，事关重大，鄙人才疏学浅，于医道、驱邪皆非专精，恐力有不逮，误了大事。为稳妥计，不敢贸然应承。建议延请名医或相关领域的高人诊治，方为上策。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信息发出，朱革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这是一种遵循本心、主动规避风险后的踏实感。
孙胖子凑过来看了看回复，竖起大拇指：“漂亮！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拒绝了，又没把路堵死，还显得咱特负责任！”
林婉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柔声道：“朱哥，你能这么想就好。”
不一会儿，顾清影回复了，同样简洁：“明白了。打扰。”
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劝说，甚至看不出是失望还是无所谓。这就是豪门千金的做派。
这个小插曲似乎就此过去。工作室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咨询、分析、孙胖子的插科打诨、林婉偶尔送来温暖的关怀。朱革依旧潜心研究相术，处理着各种或寻常或离奇的案例，在红尘烟火中砥砺着自己的能力和心性。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朱革正在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元气与工作室乃至窗外整个城市气场的微弱共鸣。自从修为精进后，他对这种能量层面的感知越发敏锐。
孙胖子在一旁刷着手机，突然“咦”了一声，嘟囔道：“这顾家还真是树大招风啊……网上有点小道消息，说顾家老夫人病情反复，顾家几个子女最近动作频频，好像都在争什么东西……啧啧，果然豪门是非多。”
朱革睁开眼，心中并无波澜。他早已做出了选择。那条波澜壮阔却暗藏凶险的“新客船”，就让它继续航行在自己的轨道上吧。
他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茶是普通的茶，工作室是普通的工作室，朋友是真实温暖的朋友。
这样，就很好。
“旧船票登不上新客船，但新船也可能晕船。”孙胖子那天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朱革笑了笑，心想，这胖子虽然整天没个正形，但有时候，说的话还真有几分人间清醒的大智慧。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心中一片平静。见龙在田，重要的是站稳自己的“田”，而不是盲目地去追逐那翱翔九天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