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械造假一事确实传得沸沸扬扬，但是因为军械主要是由工部制造，由兵部监督，所以大部分开骂的人都是冲着主管工部的崔尚书去的。
又像半年前春闱那样，崔家被愤怒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
据传回来的信里说，这几日崔家的后厨仆妇都不敢出门采购，即使是出去也要假装是隔壁府里的人才不至于被愤怒的百姓打。
崔韶仪神思恍惚，跪在清凉殿门口求见也被劝了回去，只好坐在殿内发呆。
越欢看着她的神情，心疼地劝道：“小姐，陛下并未让您禁足在未央宫，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
见她没有反对也没有点头，越欢给一旁的青黛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慢慢扶着崔韶仪出门。
行至碧波亭时众人却遇见了在一起放风筝的许明缨和陆行淑，她俩看见崔韶仪脸上都是一愣。
陆行淑扭扭捏捏地走过来行礼：“皇后姐姐……”
崔韶仪淡淡一笑：“不必多礼。陆妹妹和明缨来了多久了？”
许明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但她的神情却不像往日那样和善，而是神情冰冷：“皇后娘娘若是有空还是多回去约束一下崔家的人，也免得我们的将士在边关白白受苦！”
她出身将门，又自小在边关长大，自然是看着打仗长大的，如今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实属正常。
越欢却十分不高兴：“许妃娘娘，这是您应该对皇后娘娘说话的态度吗？”
崔韶仪却拉住了要上前理论的越欢，定定地看着许明缨道：“明缨，若我说我对此事不知情，你会相信我吗？”
许明缨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还是坚定道：“即使不是你，也跟你们崔家脱不了干系。”
崔韶仪收回了带着点期待的眼神，掩下落寞：“本宫知道了，越欢，我们走吧。”
越欢欲言又止，被青黛给阻止了。青黛用眼神示意她要更注意自家小姐此刻低落的心情。
陆行淑望着崔韶仪的背影，头也不转对许明缨道：“明缨姐，我觉得皇后姐姐看起来是真的不知情啊，她不像是那种人。”
许明缨哽了一下还是坚持道：“女子的利益往往都和家族捆绑在一起，即使她不知情，也是受家族供养的。若我同情她，那谁去同情那些白白丢了性命的将士？”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态度有所动摇。
陆行淑摇摇头，她现在劝是劝不动的，只能等许明缨自己想通了。
崔韶仪这边，一路无言，却在风荷亭前远远看见了陈令容和一向不出门的纪舒羽，两个人看起来正在谈诗论道，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陈令容在说而纪舒羽听着。
崔韶仪拦住了要上前通传的青黛，苦笑道：“或许现在大家都不怎么待见我呢。”
越欢嘟囔着：“小姐，您是皇后，谁能不恭敬？”
崔韶仪一扫眼前的千鲤池，轻声道：“今日是皇后，明日又会是什么呢？出了这样大的事，我还能独善其身吗？”
越欢欲言又止，却在看见青黛的一个眼神以后默默退了下去，把空间留给崔韶仪自己。
一夜之间，好友、恩宠、还有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声似乎都离自己而去。崔韶仪此刻才终于有了孤立无援的感觉。
在这凉棚之下，书案上还放着她上次写下的句子。
“莫道此身如夏槿，风荷零落听秋声。”
她微笑着拂过纸张，还能看见指尖前两日南星闹着要给自己染上的丹寇，只是现在已经有些微微褪色了。
“小姐心情不佳？”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响起，惊得崔韶仪猛回头。
本朝男女大防不重，不代表崔韶仪就不会对眼前的陌生人起了戒心。这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神情温和，姿态洒脱，长相倒是十分俊朗，偏生一双桃花眼给他添了丝风流之相，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拱手行礼。
看见崔韶仪眼中的防备，沈青笑道：“是在下失礼，在下姓沈，单名一个青，在家中行五，如今在朝中做着个小官。”
其实按理他本不该打扰面前的女子，但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这才上前来打个招呼。这时候的沈青还秉承着可与人交朋友的想法。他甚至设想过眼前女子的身份可能是宫中女官之类的。
崔韶仪淡淡一笑：“原来是沈大人，御花园似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吧。”
沈青一愣，失笑道：“小姐恕罪，臣来此处是陛下特许。只是前几日看见有人写下此句，心中起了好奇，可惜不得见其作者，不能与其探讨一二。不想今日御花园景色甚美，在下贪看园景，竟于此地得遇，还请小姐放心，臣并无他意。”
崔韶仪颔首，有要走的意思：“此句是我卖弄。”
沈青又仔细地看了看诗句，再一看崔韶仪神色稍缓，眼中却仍有戒备之色。他并不急着靠近，反而将目光投向那一池残荷，自顾自感慨道：“那日读得小姐诗句，就觉得文风清雅，再细品诗中之意，才觉得字字句句都承载着难以言说的千钧之重，因此才冒昧询问小姐是否心情不佳。”
崔韶仪眸光微动，却没有言语。
沈青洒脱一笑：“小姐之才，如珠玉在匣，光华难掩。即使一时蒙尘，也终有重见天日之时。”
崔韶仪这才笑了起来：“可惜，我已入后宫，再能得见天日又如何？”
沈青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她可能是宫中某位女官，结果真的是后宫中的妃嫔。但他又想起萧玄泽说过现在的妃子们都是做戏入宫的，不由得起了试探之意。
“若娘娘想，将来总有出宫之日。若真有那天，以娘娘的才华就是做个书院的院长也是了得的。”
崔韶仪好奇道：“你觉得女子之身也可做老师？”
沈青定定地看着崔韶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娘娘说的什么话？有才之人无分性别，臣母亲也曾是一地有名的才女，差点做了书院的山长。若娘娘因为女子之身妄自菲薄，想来是……在下错了，恕臣告退。”
崔韶仪歉意地笑笑：“抱歉，方才是试探，我不再疑心了。我倒是很欣喜现在还有人愿意跟我说说话。”
沈青却完全没有听出来她的言外之意，也没有注意到她方才来时眼中的悲伤。
两个人在凉棚下聊了很久，倒是都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解。崔韶仪对对方也多了几分欣赏的感觉。
只不过崔韶仪到了该回宫的时候了，若是再晚会儿等青黛她们找过来，看见自己和男子在一起肯定要说上两句，崔韶仪并不想面对这样的尴尬情况，于是只好起身告辞。
沈青却叫住了她：“恕在下失礼，敢问娘娘姓氏？在下欲以娘娘为友。”
犹豫了好一会儿崔韶仪才轻声道：“我姓纪，改日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