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烛火昏黄如豆，跳跃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斑驳剥落的墙面上，随火光忽明忽暗，恍若命运的浮沉。
被褥间萦绕着张海杏自神府灵泉携来的清润气息，带着草木与甘泉的纯粹，丝丝缕缕沁入鼻腔，将老宅深夜特有的湿冷驱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难得的暖意。
张海杏刚挨着床沿坐下，正要侧身让李宁玉躺好，动作忽然一顿，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转头看向身侧人，眉梢带着几分迟疑，语气里满是不确定：“我们俩睡一张床……没事吗？”
李宁玉闻言，眼帘微抬，烛光映在她清亮的眼眸里，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语气笃定得不容置喙：“看来海杏姐姐，果真知道我的人生经历。”
“额——”张海杏心头一跳，没料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这般轻易就被李宁玉戳破了真相。她下意识避开对方探究的目光，慌忙转移话题，语气故作轻松：“虽然我一直把你当女儿疼，但咱们俩晚上挤一张床，顾晓梦那丫头要是知道了，不会吃醋吗？”
“海杏姐姐这是想转移话题哦。”李宁玉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的调笑，“其实从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待我不同，像是把我当女儿一般护着，可你先前从来不肯承认，怎么，现在不装了？”
不等张海杏辩解，她又紧接着追问道：“况且你特意提起晓梦，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听着李宁玉步步紧逼的调笑，张海杏知道这话题是躲不过去了，索性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态，无奈道：“我投降投降！好吧，我确实知道。你是从我给你留的那些后手里面看出来的，对不对？”
“不，这你可猜错了。”李宁玉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渐渐沉淀下来，多了几分认真，“是客哥告诉我的。我就算再心思缜密，在天才，也万万想不到，这世上真有人能未卜先知。毕竟，我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唯物主义者。”
“那你还特意问我？”张海杏愈发不解，眉峰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李宁玉抬眸望进她的眼睛，烛光下，她的目光澄澈而执拗，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想听你亲口说。”毕竟，那时她们在杭州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她实在无法想象，仅仅这几天的相处，张海杏竟为她考虑了那么多——甚至怕她难逃死局，提前十几年便布下层层棋局，只为护她走出那注定悲剧的结局。
她活了半生，见惯了人心叵测、利益纠葛，从未敢奢望有人会不计回报地为她付出，仅仅是因为“李宁玉”这个人本身。当然，这并不包括顾晓梦，毕竟，晓梦是爱她的。
看着李宁玉眼底那份近乎固执的期盼，张海杏终究是败下阵来，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温柔：“好吧，我确实知道。准确来说，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的命运。那时候只觉得你这姑娘命运多舛，明明一身风骨、满腔才情，却要落得个含恨而终的下场，实在让人心疼。”
她抬手，轻轻拂过李宁玉额前的碎发，目光柔和得像是在凝视另一个自己：“再说了，你跟我长得这般相像，看着你，就像看另外一个自己，我怎么忍心啊！”
实在不想再继续这沉重的话题，张海杏连忙岔开话头，四处望了望：“对了，顾晓梦那丫头呢？怎么这次没陪你来？”
话音刚落，她猛地脸色一变，眼神里瞬间爬满惊恐，声音都有些发颤：“难道是我改变的命运轨迹太多，把她给弄没了？还是说……你们俩最后没走到一起？”
看着她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李宁玉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湿意却瞬间涌了上来：“海杏姐姐，你想什么呢？晓梦好好的呢。”
张海杏刚要松口气，悬着的心还没完全落下，就听见李宁玉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担忧与苦涩：“只是这个‘好好的’，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自从裘庄事件后，我就被调回了延安，而晓梦则继续留在敌营潜伏。这些年，我只能从报纸上的只言片语、组织传递的零星消息里，确认她还活着。可十天前，她失联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要不然，她怎么会放心让我一个人，来参加你的‘葬礼’？”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越流越多，李宁玉素来隐忍，此刻却再也绷不住，双肩微微颤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张海杏见状顿时慌了神，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方素色手帕，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脸颊的泪水，声音里满是无措的安抚：“阿玉，你别哭啊！晓梦肯定没事的，你别担心，我知道她能活到八十岁呢。要不然，我现在就帮你找她，好不好？你别难过了。”
这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李宁玉瞬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眼底满是希冀与急切：“真的吗？海杏姐姐，你真的能找到晓梦？”
“你先坐下，平复一下心情。”张海杏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按到床沿上，语气满是担忧，“你这样大喜大悲的，身体会受不住的。”
见李宁玉依旧紧抿着唇，眼眶通红地望着自己，张海杏心一软，不再迟疑：“我现在就找，好不好？你别哭了。”
话音未落，她指尖骤然凝起一缕清莹微光，五指翻飞间掐出繁复卦诀。指节起落如穿花，玄奥的轨迹在昏黄烛火下流转，眉心隐有灵光微动，似与天地气机暗合。不过数息，她眸色一沉，卦象已成，大致方位已了然于胸。随即闭眸凝神，神识如奔涌的银潮，冲破老宅桎梏，向着远方铺陈蔓延而去，瞬息便跨越千山万水。
神识所及之处，是一间昏暗潮湿的牢房。墙角蛛网密布，地面散落着碎石与枯草，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铁锈味，令人作呕。牢房中央，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尘土与暗红色的血迹，原本灵动鲜活的脸庞毫无血色，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唯有一双眼睛，即便在如此绝境中，依旧透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
张海杏心中一揪——这便是顾晓梦？那个记忆中一袭红衣、热烈似火、敢爱敢恨的姑娘，如今竟落得这般狼狈凄惨的模样。
她定了定神，又将神识扩散开来，循着亲缘羁绊探寻顾民章的踪迹。还好，顾民章的处境稍好一些，虽被软禁在一处小院中，行动受限，却暂无性命之忧。难道……他们父女的身份暴露了？
张海杏收回神识，睁开眼，看着面前依旧泪流不止的李宁玉，一时间有些为难。顾晓梦的惨状，若是让李宁玉看见了，定然会情绪失控；可若是瞒着她，让她继续在未知的恐惧中煎熬，恐怕只会让她更加崩溃。
思忖片刻，张海杏握住李宁玉冰凉的手，语气尽量温和：“阿玉，晓梦她……状况不算太好，但我知道你肯定想亲眼看看她。来，闭上眼睛，不要害怕，我带你去见她。”
话音未落，她指尖凝起一缕微光，轻轻点在李宁玉的眉心。李宁玉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灵魂便轻飘飘地脱离了躯体，被张海杏牵着，向着那间昏暗的牢房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