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一点，那封无声闪烁的邮件被瞬间打开。
发件人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由复杂金色线条构成的徽记，像一枚抽象的图章。
她认得这个徽记——天顶人力科技，一家在人力资源管理软件即服务领域几乎形成垄断的巨头，也是她前东家最重要的技术服务供应商之一。
邮件内容开门见山，语气带着一种技术人特有的直白与傲慢。
“林总监，久仰。我是天顶科技的cto魏哲。我们监测到贵方‘影子平台’的底层架构设计，尤其是基于履约链的分布式信任评分模型，理念超前，远超目前行业标准。资本永不眠，与其对抗，不如合作。附件是一份初步的战略合作草案，天顶出资90%，并提供全部技术基础设施支持，联盟出品牌与核心算法，共建一个全新的、合规的‘新型灵活就业生态’。期待你的回复。”
林夏的目光扫过附件，甚至没有点开下载。
几乎是同一时间，脑海中冰冷的系统音精准响起。
【提示：合作邀约真实度89.1%。】
【风险预警：附件《战略合作备忘录》第7.3.1条“董事会席位分配”及第11.2条“后续融资领投权”条款，隐藏股权稀释陷阱与最终控制权旁落风险。】
果然。
资本的橄榄枝，永远沾着蜜糖与剧毒。
他们不是来合作的，他们是来收购的。
他们看中的不是她的理念，而是她那套能精准量化“信任”的算法，这东西一旦被资本掌握，将成为一把比大数据监控更锋利的镰刀。
林夏没有回复邮件，而是直接将其拖入了垃圾箱。
她拨通了成都分会负责人李曼的内线电话，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布置一个常规的市场活动。
“李曼，放个风声出去。就说我们成都分会，即将试点一个内部孵化项目，叫‘失业高管再就业计划’。”
电话那头的李曼愣了一下：“失‘失业高管’？”
“对。”林夏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专收那些被大厂‘优化’掉的35岁以上的总监、Vp。我们免费提供为期三个月的数字化转型与独立顾问培训，结业后，通过联盟的信用体系，将他们作为‘企业数字化顾问’，派驻给那些亟需转型但请不起大厂咨询团队的中小企业。”
消息一经李曼通过几个核心社群“不经意”地泄露，立刻在整个互联网圈掀起了十二级地震。
这简直是本年度最具讽刺意味的行为艺术！
那些曾经坐在宽敞明亮的会议室里，挥舞着ppt，用“组织效能优化”、“人才结构升级”等冰冷词汇决定普通员工去留的管理者，如今自己成了被“优化”的对象，成了需要被帮扶的“失业人员”。
更绝的是，联盟的申请后台在短短半天内，就收到了上百份简历。
许多申请人的履历上，赫然写着“精通组织效能优化，主导过三次以上万人规模公司的人员盘点与调整”。
裁人者，终被裁。
曾经的屠龙少年，如今满身鳞片，却发现恶龙换了新巢。
行业震动未平，林夏趁热打铁，召开了“反击者联盟”的首次线上战略发布会。
陈导的团队负责了全程直播，规格堪比一线大厂的新品发布。
面对着镜头和屏幕后数十万双眼睛，林夏没有长篇大论，只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影子平台’计划即日起，正式更名为‘野草公社’。”
她身后的大屏幕上，浮现出新的广告牌——一株从水泥地裂缝中顽强生长出的绿色野草。
“第二，‘野草公社’将向全社会开放三大核心接口。”
她竖起第一根手指：“任何有改善员工福利意愿的企业，都可以免费接入我们的‘信用账本’系统。你的员工在公社积累的信用分，将成为你们企业内部晋升、评优的参考依据之一，作为交换，你们需要为高信用分的员工提供实打实的福利，比如额外的带薪假期、培训基金。”
她竖起第二根手指：“任何灵活用工平台，都可以申请调用我们的‘哨兵计划2.0’工时预警与劳动强度监测模块。通过审核并接入的平台，将获得联盟授予的‘反压榨认证’标识，我们会向所有会员优先推荐。”
她竖起第三根手指，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任何投资者，如果想入股‘野草公社’，我们欢迎。但前提是，必须签署《劳动者共治协议》，无条件接受由公社劳动者代表组成的监督委员会，对一切涉及劳动者权益、数据归属和平台抽成的重大决策，拥有一票否决权。”
话音落下，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爆炸！
这哪里是发布会，这分明是一场革命宣言！
她不是在找投资，她是在给资本立规矩！
陈导适时地将镜头切给了一位现场连线的特殊嘉宾，他正是第一批加入“失业高管再就业计划”的前大厂总监。
“王总，能分享一下你现在的新身份吗？”陈导的问题很温和，却又无比犀利。
那位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脸上带着一丝苦涩而复杂的笑容：“别叫王总了。我现在是‘野草公社’007号社员。以前，我靠制定KpI裁掉别人吃饭；现在，我得靠姐妹们给我攒的信用分，才能在这里接到一个咨询的活儿。身份？一个努力在新世界里，重新学会怎么做‘人’的普通人。”
发布会结束不到三天，天顶科技cto魏哲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林夏的私人手机上。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再没有丝毫居高临下，只剩下急切。
“林总，不，夏姐！我们谈谈！上次的方案作废，我们重新拟了一份！”
新的方案，删除了所有关于股权和控制权的条款，变成了一份纯粹的技术赞助协议。
天顶科技愿意无偿为“野草公社”提供三年的服务器与带宽支持，并共享其覆盖全国三百个城市的线下服务网点资源，只要求一个‘首席技术合作伙伴’的名分。
他们怕了。
他们怕林夏真的建成一个油盐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
与其等她彻底成势，不如现在就买一张入场券，哪怕只是个站票。
林夏听完，依旧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魏哲，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因为发起‘工时警戒线’项目，被整个行业联合封杀的技术团队？”
电话那头沉默了。
“如果天顶真的有诚意，”林夏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就把这份名单上二十个人的封杀令解了。每人一份为期三年的高级技术支持合同，薪资待遇上浮30%。他们，将作为你们派驻到‘野草公社’的技术支持团队。”
她将一份加密名单发送了过去。
魏哲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我……签了。”
当晚，“野草公社”正式上线。
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仅靠社群内部的口口相传，首日实名注册用户数，就突破了五万。
林夏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后台数据。
第一条撮合成交的订单信息跳了出来：一位前人力资源师，用自己的一小时职业咨询技能，成功兑换了一份课程，课程的内容是教一位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如何写一份符合法律规范的劳动权益申诉书。
在“野草公社”，价值不再由资本定义，而是由人和人之间最原始的需求与互助来定义。
她正准备关闭页面，忽然，系统那熟悉的红色警报在视野中弹出。
【高危预警：检测到异常高频访问Ip，持续刷新‘野草公社’首页及《劳动者共治协议》页面。】
【来源追溯：Ip地址归属地为‘蓝鲸科技’总部大厦顶层，独立光纤网络。】
【身份匹配：该办公室唯一使用者——蓝鲸科技cEo，张瀚海。】
【在线时长：47分钟。】
是她的前东家，那位亲手签发了她裁员通知的cEo。
林夏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她打开后台的公告栏编辑器，从加密硬盘里调出了一份尘封已久的扫描件——一份她当年入职时，公司要求统一购买的补充医疗保险申请单，申请人那一栏，正是张瀚海年轻时的签名，字迹略显稚嫩。
她将这张图上传，没有指名道姓，只在图片下方配上了一行文字：
“欢迎来到新世界。别怕，这里没有‘优化’，只有家人。”
他怕她建一个世界，她便建了，然后笑着对他说：进来看看吧，这里，有你曾经的影子。
而在城市的另一角，社区法律援助站里，顾沉舟正在整理新一批由“野草公社”转接过来的求助档案。
他抬起头，窗外大厦的巨型LEd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野草公社”那株绿色小草的广告牌，霓虹灯的光芒映亮了他沉静的眼眸。
身旁新来的实习生满眼崇拜地望着屏幕：“顾老师，林夏老师太厉害了，她这是要凭一己之力，推倒资本筑起的高墙啊！”
顾沉舟摇了摇头，将一份档案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温和而深邃。
“记住，孩子。”
“真正的变革，从来不是推倒围墙——”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玻璃，望向那片由无数窗格组成的都市森林。
“是开一扇门，让里面的人，自己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