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云还在头顶翻滚,陈凡盘坐在引雷碑旁,掌心贴着青冥剑脊。他刚稳住体内那股乱窜的雷源之力,四肢百骸像是被铁线勒过,一寸寸发麻发胀。可就在他准备调息片刻时,眉心突然一热,像是有温水从颅内漫开。
眼前一黑。
再睁眼,已不在山谷。
他站在一片灰蒙蒙的空间里,脚下是混沌雾气,头顶无天无地。这是他的灵魂空间,但他从未见过它变成这样——中央那株青莲树,不知何时开花了。
七片莲瓣缓缓旋转,每一片都泛着淡淡的金光。花瓣表面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像水波荡漾后的倒影,渐渐清晰。
第一片莲上,是个披甲执剑的男子,背影挺拔,站在悬崖边上。风卷战袍,身后跪着一个穿素衣的女子,双手捧剑,头深深低下。男子接过剑,转身离去,女子抬头望着他背影,眼里含泪却不落。
画面一转,山道崩裂,敌军围杀。那男子断臂持剑,浑身浴血,仍护在女子身前。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侧身挡下,箭头穿胸而出。女子扑上来抱住他,嘴一张一合,像是喊了什么,声音却听不见。
陈凡心头猛地一揪。
第二片莲瓣亮起,场景换了。雪夜,军帐外火把通明。他看见自己身穿银铠,腰佩长刀,站在营门前。对面山坡上,有个提药箱的女子正冒雪走来,斗篷兜帽遮住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
她被哨兵拦下,指着伤员方向说了几句,声音柔却坚决。守将点头放行。她走进营地,一路低头救人,包扎、施针、喂药,动作利落。
后来战事恶化,敌军突袭大营。火光冲天中,他率部死守辕门。那一晚他受了重伤,倒在尸堆里,意识模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山洞,篝火噼啪作响。那女子坐在旁边,正用布条缠他胸口的伤口。
她抬眼看他,轻声说:“你还活着。”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腕。
后来某日清晨,探子来报,敌军主力压境。他披甲出征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站在洞口,手里还拿着半截绷带,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喊住他。
那一仗,全军覆没。
他被人抬回山洞时,已经快不行了。她跪在他身边,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脸上。他抬起手,想替她擦掉,可手指刚碰到她脸颊,就垂了下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莲瓣上的光影熄灭,又有一片缓缓亮起。可这一次,画面迟迟未现,只有淡淡紫烟缭绕,像是有什么被强行压制。
陈凡盯着那片花瓣,心跳加快。
他知道还有第三世。
他也知道,那一世一定和紫凝有关。
“为什么……”他喃喃开口,“为什么总是你?”
话音未落,青莲树忽然轻轻一震。整株树体泛起柔和光芒,根须微动,仿佛在回应他的疑问。一道清流自树干升起,顺着枝叶蔓延至花心,最终凝聚成一点晶莹。
那滴光落入他眉心。
刹那间,无数碎片涌入脑海——一座浮空城,琉璃瓦顶映着月光;一条幽暗长廊,脚步声轻轻回荡;一只玉佩从袖中滑落,坠入深井;一声闷响,门被撞开,黑影涌入……
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一间石室,寒气逼人。紫凝被锁在柱上,长发散乱,脸色苍白。她抬起头,望向门外,眼神里没有惧怕,只有深深的哀伤。
而门外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袍,背对着她。那人抬起手,指尖燃起一缕灰焰,朝她走去。
陈凡猛地一颤,几乎要冲进画面。
可就在他迈步的瞬间,那黑袍人的侧脸一闪而过。
是他。
不,不是他。
相貌一样,可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那是……我?”他喉咙发紧。
青莲树再度震动,这次幅度更大。所有莲瓣同时亮起,三段记忆如潮水般来回冲刷他的神魂。他看见自己一次次走向死亡,而她每次都看着他倒下,眼中含泪,却从不开口求饶。
每一次,她都没有逃。
每一次,她都等到了最后一刻。
“这不是巧合。”他低声说,“这不是轮回,是劫。”
他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沉入空间深处,查看青冥剑的虚影。那把剑依旧悬浮在青莲上方,紫光流转,煞气尽除。可当他靠近细看时,发现剑脊内侧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痕,形状弯弯曲曲,像是一枚断裂的印记。
他心头一震。
这纹路……和紫凝颈后那块玉佩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
“剑里藏着她的东西?”他伸出手,想触碰那道裂痕,却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挡住。
青莲树的根须轻轻摆动,像是在阻止他继续探究。
与此同时,外界的身体微微一晃。他仍盘坐在引雷碑旁,雨水顺着残破的衣角滴落,打湿了脚边泥土。青冥剑横放在膝上,剑身微颤,不是因为躁动,而是某种共鸣。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呼吸变得沉重。
灵魂空间里,第三片莲瓣终于开始显影。雾气散去,一座古老祭坛浮现。坛心立着一块石碑,表面布满裂纹,隐约可见“三生”二字。
碑前站着两人。
一个是少年模样的他,穿着粗布衣裳,手里握着一把未开锋的铁剑。
另一个是紫凝,年纪很轻,穿着淡青色裙衫,发间别着一朵小白花。她笑着看他,眼睛弯成月牙。
他们并肩站着,似乎在许愿。
石碑忽然发出嗡鸣,一道光幕升起。上面浮现出三幅图:
第一幅,他举剑斩向她,她不闪不避,嘴角带着笑。
第二幅,她站在崖边,风吹起她的长裙,她纵身跃下,身影消失在云雾中。
第三幅,他抱着她的身体,在一片废墟中仰天嘶吼,大雨倾盆而下。
画面到此中断。
莲瓣光芒骤然收缩,青莲树恢复平静,仿佛耗尽了力量。整个灵魂空间陷入短暂的寂静。
陈凡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那些画面不是预示,也不是幻象。
是已经发生的事。
是他亲手造成的事。
“所以……我欠她的,不止一世。”他声音沙哑,“我是那个该死的人。”
他缓缓跪下,对着青莲树,也像是对着那三段命运,重重磕了一个头。
额头触地的瞬间,外界的雨忽然停了。
雷劫谷上空,乌云裂开一道缝,阳光斜照下来,落在他身上。青冥剑轻轻一震,剑尖微微抬起,指向远方。
他没动。
仍在灵魂空间里。
第三片莲瓣并未完全熄灭,边缘还残留一丝微光。那光忽明忽暗,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盯着那点光,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前三世都是终结。
没有一世,是以“救她”结束的。
“这一世……”他慢慢站起身,“我不想再当那个送她入地狱的人。”
他伸出手,不再试图触碰裂痕,而是将整把剑的虚影揽入怀中,像抱住一个不容再失的承诺。
青莲树轻轻摇曳,一片花瓣飘落,贴在他掌心,化作一道温润的印记。
他睁开眼。
外界天光微亮,雨歇风止。他仍坐在引雷碑旁,姿势未变,膝盖上青冥剑安静躺着,剑身温润,紫光内敛。
可他的呼吸变了。
不再是为突破通脉而强撑,也不是为压制雷劲而咬牙。
是一种决意。
他抬起手,抹去脸上混着雨水的血渍,目光落在剑脊那道新出现的裂痕上。
指尖轻轻抚过。
裂痕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