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站在潭边,风从石缝里钻出来,刮得脸上生疼。那行血字还在水面上浮着,像有人用刀刻进去的一样,深红发暗,边缘不散。
他没动。
青冥也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划。血珠冒出来,顺着剑身滑下去,滴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不是葬礼。”他说,“是我还欠她的。”
话音落,他转身就走。脚步踩在冰壳上,一声接一声,像是在数着时间。
回到青莲虚影下已是傍晚。天边最后一缕光被山脊吞掉,整片山谷沉进灰蓝的暗影里。他盘腿坐下,手掌摊开,看着那道还没收口的伤口。血已经止了,但皮肉翻着的地方仍有些发麻。
青冥终于开口:“你真要试?”
“已经看到了第三世。”陈凡低着头,“可前两世呢?我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献血唤忆,伤的是魂。”青冥的声音冷了些,“你刚经历过忘川的反噬,现在再强行追溯,轻则神志混乱,重则……把自己锁在过去的画面里出不来。”
陈凡笑了笑,“出不来就不出来。要是能在记忆里多待一会儿,也算值了。”
他说完,闭上眼,手指再次割向掌心。这一回用力更深,血涌得快,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他将手掌缓缓抬向空中那朵半透明的青莲。第二片花瓣悬在右侧,颜色比先前更浓了一分,却始终透着一股虚幻感,像随时会碎。
血滴升空,靠近花瓣时忽然一顿,仿佛撞上了无形的屏障。
陈凡咬牙,灵力催动,逼着更多鲜血从伤口渗出。血线如丝,缠上花瓣边缘,瞬间被吸了进去。
整株青莲猛地一震。
混沌气从四面八方倒卷而来,在空中凝成一道旋转的光幕。光中扭曲不定,先是闪过一片火光,接着城墙轮廓浮现,砖石焦黑,到处都是断裂的旗杆和残破的兵器。
画面定格——
一座城楼,夜色如墨。战鼓早已停歇,只有零星的哀嚎从远处传来。一名将军靠坐在断墙边,铠甲碎裂,左臂被箭贯穿,血浸透肩甲。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子,白衣已被染成暗红。
她手里还攥着一只药箱,箱子裂了口,草药混着血泥撒了一地。
“紫凝……”将军声音嘶哑,几乎听不清,“醒醒,别睡。”
女子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目光有些涣散,嘴角却扬了一下:“你还活着……太好了。”
“我没事。”将军喉咙哽住,“你撑住,军医马上就到。”
她轻轻摇头,“不用了……我知道……我不行了。”
“胡说!”他一把扯下腰间玉佩砸在地上,“去叫大夫!谁敢不来,斩立决!”
没人回应。四周死寂。这场仗打了三天三夜,活下来的士兵都在自救,没人顾得上这里。
女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沾血,“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都答应。”
“别忘了……每天换药。你总嫌麻烦,可伤口不处理,会烂进去的。”
将军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你起来亲自监督不行吗?”
她笑了一声,极轻,像是风吹过枯叶,“将军……这辈子……能遇见你,真好。”
话音落下,手垂了下去。
将军愣了几息,突然仰头大吼,声音撕裂夜空。他抱紧她的身子,额头抵着她的额,一遍遍喊她名字,像是只要不停下来,她就不会走。
远处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他脸上的血和泪。
画面到这里开始晃动,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压力。光幕剧烈震荡,青莲虚影也跟着颤抖,第二片花瓣表面出现细微裂纹。
陈凡身体一歪,差点栽倒。胸口像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呼吸都卡住了。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觉一股腥甜涌上来,呛进喉咙。
青冥闪身出现在他身旁,一手扶住他肩膀,“够了!再看下去你会被拉进去!”
“不……”陈凡吐出一口血沫,眼睛死死盯着光幕,“让我看完……这是……我的事。”
话没说完,画面又变了。
依旧是那座城楼,但时间往前推了几天。白天,阳光刺眼。将军正在点兵,盔甲未卸,神情冷峻。忽然有亲卫来报:“大人,城外有个女子,说是您的故人,不肯走。”
将军皱眉,“什么模样?”
“穿白裙,背着药箱,说是……从北境来的。”
他脸色变了,丢下令旗就往城门跑。
城门口站着一人,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却掩不住清秀。她看见他,笑了:“我听说你要打这一仗,特意赶来的。”
“你疯了?”他冲过去抓住她手臂,“这里马上就要开战,你来干什么?”
“救人。”她说得很平静,“你是将军,我是大夫。你在前线杀敌,我在后方治伤,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终于松开手,低声说:“进去吧。但不准靠近战场。”
她点头,“嗯。”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在临时医帐里忙碌。有次他路过,看见她跪在地上给一个断腿的士兵接骨,双手全是血,指甲缝里塞着碎肉,却一声不吭。
夜里他去找她,递上一碗热汤,“吃点东西。”
她接过,吹了两口,抬头看他:“你瘦了。”
他笑笑,“仗没打完,哪有心思吃饭。”
她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眼角的伤疤,“这道疤,是我缝的吧?”
“记性不错。”
“那时候你说,等天下太平了,带我去江南看看荷花。”她声音很轻,“你还记得吗?”
他沉默片刻,“记得。等打赢这一仗,我就带你去。”
她笑了,低头喝汤,没再说什么。
可第二天,敌军突袭,攻破东门。她本该撤退,却折返回战场,只为救一个被困的小兵。一支流矢射穿她胸口时,她正把最后一个止血符贴在那人伤口上。
画面彻底崩碎。
光幕炸开,混沌气四散飞溅。青莲虚影摇晃几下,第二片花瓣终于完全转为赤红,像一块凝固的血痂。
陈凡整个人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鼻子里流出两道血痕,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青冥蹲下身,按住他手腕探脉,眉头越皱越紧。
“你傻不傻?”他低骂,“明知会伤魂,还非要看?”
陈凡喘了几口气,慢慢坐直,“我要知道……是不是她。”
“是她。”青冥冷着脸,“每一世,你护的人都是她。每一世,她死的时候,你都在身边。”
陈凡闭上眼,手指微微抖着。
“第一世,她是玄一门弟子,死在血煞教屠山那一夜。”
“第二世,她是随军大夫,死在城破之时。”
“第三世,她是凡人女子,和尚没能留住她,她也没回头。”
青冥盯着他,“你现在明白了?这不是劫,是你自己一次次选的路。”
陈凡睁开眼,目光落在那片红莲上。
许久,他伸手抹去脸上的血,哑声道:“我不后悔。”
“那你打算怎么办?归墟不是你能闯的地方。时空乱流会把你的魂撕成碎片,你连她的脸都碰不到就会消失。”
“那就拼到消失为止。”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腿还在抖,却站得笔直,“我不管什么轮回规则,也不信命定之说。她死了两世,我活下来了,那就该我去找她。”
青冥看着他,忽然笑了,“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谁?”
“当年那个在柴房里啃冷馒头,还笑着说‘明天就能练成新功法’的傻小子。”
陈凡也笑了,尽管笑得很难看。
“我一直都没变。”
他抬头望向山顶方向,那里云层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扎着。
“等我能稳住通脉境,就去断魂崖。”
“这一次,我不只是找答案。”
“我要把她带回来。”
青冥没再劝。
他知道劝不动。
这个男人从十三岁起就在跟命斗,一路杀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天赋,而是那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风更大了。
青莲虚影静静悬浮在空中,第二片花瓣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
陈凡抬起手,指尖残留的血迹尚未干透。
他望着那抹红色,低声说:“等第三瓣开了,我就能见到你了。”
话音未落,远处雷劫谷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大地深处有什么东西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