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价公寓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味——浓烈的人工牛肉香精味顽固地盘踞在空气里,混杂着新鲜的血腥气、氰化物特有的苦杏仁味,以及劣质消毒水被暴力打翻后刺鼻的残留。
三具灰衣尸体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以扭曲的姿态倒在狼藉之中,破碎的窗户灌入带着尘嚣的夜风,吹不散这凝固的死亡气息。
蒙恬如同沉默的磐石,蹲在最后自戕的那具尸体旁。
他布满厚茧、沾着油污和血渍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再次仔细地、一寸寸地按压、摸索着尸体紧身衣的每一个接缝、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暗袋。
动作冷静、专注,带着一种战场清理者特有的冷酷高效。
脚边,是从另一名入侵者身上搜出的同款制式电击棍,幽蓝的弧光早已熄灭,冰冷的金属外壳反射着窗外渗入的迷离霓虹。
扶苏背对着这片修罗场,站在唯一还算干净的墙角阴影里。
他手中捏着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徽章碎片,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毒蛇的粘腻。
碎片上,抽象的山峰与飞鸟轮廓,在指腹的摩挲下显得异常刺眼。
鸣峰集团。
赵鸣峰。这个符号,如同一个巨大而醒目的箭头,直指博古斋那张阴柔的脸。
“公子,”
蒙恬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站起身,手捏着几样东西,
“除却你手中的徽章碎片,再无他证。衣物无标,武器制式但无源,无通讯之物。此三人,如凭空所生,亦凭空而灭。唯此‘鸣峰’之记,遗落得太过干净。”
他眉头紧锁,虎目之中是化不开的凝重与深深的疑虑。
作为经历过无数生死谍战的沙场宿将,他对这种“干净利落”背后隐藏的刻意,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
扶苏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那枚小小的徽章上。
他没有立刻回应蒙恬的疑虑,而是将徽章碎片放在掌心,伸到蒙恬眼前,声音低沉而清晰:
“蒙卿,你看这徽章。发现于何处?”
“左胸内侧,暗袋边缘,覆有薄粘合层,极其隐蔽。”
蒙恬沉声回答。
“极其隐蔽?”
扶苏重复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如此隐蔽之物,却在激烈搏杀、衣物破损之后,恰巧被我们发现?其位置之刁钻,藏匿之用心,非细致搜身难以察觉。可偏偏---”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寒意,
“偏偏留下了指向性如此明确的印记!赵鸣峰是何等人物?博古斋内,其心机如九曲回肠!豢养此等死士,行事必滴水不漏!岂会犯下如此低劣之错,留下这般显眼的‘铁证’?!”
蒙恬眼中精光一闪!
扶苏的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他!
是啊!搏杀何等惨烈,衣物撕扯破损,若此徽章真是身份凭证,要么在战斗中遗失损毁,要么就该藏得更深!
如此“恰到好处”地留下关键线索,更像是一种刻意的安排!
一种生怕他们找不到的“提醒”!
“公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留下此物,嫁祸赵鸣峰?”
蒙恬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
如此狠辣决绝的死士袭击,竟只是障眼法?!
“不是嫁祸赵鸣峰,”
扶苏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同穿透了时空的壁障,直指骊山北麓那座幽暗的古墓,
“而是有人欲借赵鸣峰这把‘淬毒之刃’,来斩断我们这根‘眼中之刺’!”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将那冰冷的徽章碎片死死攥入掌心,仿佛要捏碎那无形的阴谋!
“赵高善伪,其性阴柔,行事如毒蛇潜行,惯于暗中施冷箭、借刀杀人!”
扶苏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历史烟尘的冰冷睿智,
“而李斯擅谋,其法酷烈,布局如精工铸器,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其子孙亦然!”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炬,直视蒙恬,
“今日古墓之中,李立仁谈笑风生,引我等观剑鞘,言及法家权柄,其意昭然!彼时系统示警,主墓室凶兵异动,黑影闪现!他瞬间惊惶,又瞬间掩饰无痕!此等城府,岂是易与之辈?!”
扶苏在狭小的空间内踱了两步,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玻璃渣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如同踏在阴谋的荆棘之上:
“袭击我们,用的是现代格斗结合特制电击武器,看似专业高效,却处处透着模仿古代死士作风的‘刻意’!留下这鸣峰徽章,更是粗看莽撞,细品却毒辣无比!”
“此计粗观,似是赵高后人那等阴险小人的莽撞泄愤;然深究其里,分明是李斯后人那等法家酷吏的精密算计!”
他停在蒙恬面前,眼中燃烧着破局的火焰:
“其用意有三:其一,若我等死于死士之手,他坐收渔利,除一心腹之患;其二,若我等侥幸生还,必视此徽章为铁证,怒火直指赵鸣峰!届时,无论我等与赵鸣峰谁死谁伤,他李立仁都稳坐钓鱼台,坐观虎斗!”
“其三,即便我等识破此计,按兵不动,他亦无损失,反而试探出我等的深浅与反应!此乃一石三鸟,稳赚不赔的毒计!”
蒙恬倒吸一口凉气!
他虽擅战阵冲杀,于庙堂倾轧亦非全然陌生,但李立仁这份环环相扣、阴毒深远的算计,依旧让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若依他本意,必是直扑骊山,夺剑杀人!
但若真如此,岂不正中对方下怀,成了别人借刀杀人的那把“刀”?!
“公子明察秋毫!”
蒙恬抱拳,声音带着由衷的钦佩,随即又涌上浓浓的忧虑,
“然则,敌暗我明,其势已成。赵鸣峰处,如虎穴龙潭,李立仁处,更似万丈深渊。吾等当如何破局?”
他眼中战意升腾,却并非盲目的冲动,而是寻求破敌之策的渴望。
扶苏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光芒!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枚被汗水浸湿的冰冷徽章碎片,缓缓道:
“彼辈既以嫁祸为矛,欲驱虎吞狼,那吾等,便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
“他要我们恨赵鸣峰,我们就去‘告诉’赵鸣峰——有人正假你之名,行暗杀之举,意欲嫁祸!”
“什么?!”
蒙恬浑身一震,虎目圆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动接触那个阴狠毒辣的赵鸣峰?!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公子!万万不可!”
他急声低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魁梧的身躯下意识地挡在扶苏身前,仿佛要阻挡这个疯狂的念头,
“赵鸣峰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其视我等如眼中钉、肉中刺!白日博古斋之辱,今夜死士之袭,皆已结下死仇!此刻主动寻他,无异于羔羊自投虎口!此计太过凶险!末将誓死反对!”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两千年前未能护住的公子,今生今世,他绝不容许再有闪失!
扶苏看着蒙恬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担忧与坚决,心中一暖,但脸上的神色却更加坚定。
他抬手,轻轻按在蒙恬紧绷如铁的手臂上,那微凉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蒙卿稍安。我岂不知赵鸣峰乃豺狼之辈?然,此计看似凶险,实则是破局唯一生门!”
他语速加快,思路清晰如刀:
“其一,赵鸣峰非蠢人!李立仁能想到嫁祸,他岂会毫无防备?这枚徽章,若由我等‘送’到他面前,便是最有力的警钟!他会立刻意识到,有人在背后算计他,欲借他这把‘刀’来杀人!其惊怒之下,必生疑窦!”
“其二,”
扶苏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赵李二人,纵有血脉勾连,共谋大事,然赵高、李斯生前便是互相利用、彼此倾轧之辈!其子孙合作,岂能铁板一块?此嫁祸之计,表面是害我们,实则也是在挖赵鸣峰的根基,试探他的底线!赵鸣峰岂能容忍?此乃离间之良机!”
“其三,也是最关键之处!”
扶苏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充满力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直面此獠,何以探其虚实,乱其阵脚? 我们主动上门‘告密’,打的是‘受害者’与‘告警者’的身份!姿态放低,言语示弱,甚至可以抛出些许诱饵!”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比如李立仁在古墓中的异动,那柄尚未现世的‘凶兵’。赵鸣峰对那龙纹玉佩势在必得,对李立仁手中的剑,难道就毫无觊觎?此乃驱虎吞狼,亦是引蛇出洞!”
蒙恬紧锁的眉头并未舒展,但眼神中的激烈反对已逐渐被凝重和思考所取代。
扶苏的分析丝丝入扣,直指人心。
他沉默片刻,沉声问道:
“纵有此理,然如何接触?赵鸣峰行踪诡秘,博古斋已成龙潭虎穴,岂能再入?”
“无需亲入虎穴。”
扶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沾染了点点血迹的廉价手机——那是从最早被他用泡面桶砸晕的灰衣人身上摸来的战利品。
“用这个。死人的电话,最是‘干净’。”
他手指翻飞,在碎裂的屏幕上艰难地操作着,编辑着一条信息。
内容极其简洁,却字字如刀:
“赵老板:今夜南郊旧楼,三灰衣客持‘鸣峰’徽章袭我。技精似死士,败则自戕。其意非仅杀我,更在‘赠’此徽章。”
“此等‘厚礼’,不敢独享,特转告。另:骊山古墓,李教授处,主室凶兵异动,恐非吉兆。望慎之。”
信息末尾,附上了一张那枚鸣峰徽章碎片的特写照片,在昏暗光线下,那山峰飞鸟的轮廓清晰可见。
“发送目标---”
扶苏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就用博古斋官方客服的公开号码!堂堂正正,让他无法忽视!”
“滴”的一声轻响,信息发出。
那微弱的光亮在昏暗血腥的房间内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
扶苏将手机丢在沾满油污的桌面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背负起了更沉重的期待。
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悠远:
“饵已投下,网已张开。接下来---”
蒙恬默默走到扶苏身侧,如同最忠诚的守护神,魁梧的身躯挡住了窗外可能存在的窥探视线。
他的目光同样投向深沉的黑暗,声音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肃杀:
“便是静待虎狼相争,风雷骤起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