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扫尘次日。平安县银装未褪,年味渐浓,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准备着祭灶后的第一顿团圆饭。然而,县衙二堂内,气氛却凝重如铁。杜明远端坐案后,面色沉静,目光如炬,看着跪在堂下、耷拉着脑袋的狗蛋。钱多多侍立一旁,手里捏着那本显眼的《义学支用簿》,眉头锁得死紧。
昨日杜明远那番“担当非匹夫之勇”的教诲,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狗蛋的心上。他一夜未眠,炕上辗转反侧,眼前反复浮现胡采办嚣张的嘴脸、小丫姐苍白的脸色、杜伯伯失望又期许的眼神,还有自己挥拳时那愚蠢的冲动。往日的浑浑噩噩、争强好胜,与杜伯伯口中“真正的担当”对比,显得那么可笑又可悲。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愧与清明,如同破晓的晨光,逐渐驱散了他心头的迷雾。
“狗蛋,”杜明远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昨日之事,你可想明白了?”
狗蛋猛地抬起头,脸上已无昨日的倔强与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痛定思痛的悔悟与决心。他“咚”地磕了一个响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杜伯伯!俺……俺想明白了!俺错了!俺以后……再也不莽撞了!俺……俺想将功补过!”
“哦?如何将功补过?”杜明远目光微动,追问道。
狗蛋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声道:“俺……俺想去义学!给王老先生当帮手!管束那些猴崽子……不,是蒙童!俺力气大,能镇住场子!俺……俺也认得几个字,能教他们蹲马步、强身骨!绝不再让他们淘气耽误学业!” 这番话,他显然琢磨了一夜,虽粗糙,却目标明确。他深知义学是杜伯伯的心血,王老夫子年事已高,蒙童日渐增多,正需一个 有威信、能压住阵脚的帮手。而他狗蛋,别的没有,一身力气和在这些半大小子中的威望,或许正能派上用场。
杜明远与钱多多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与不易察觉的欣慰。杜明远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肃然问道:“义学乃教化之本,蒙童乃未来希望。管理蒙童,需极大耐心与责任心,非比打架斗狠。你……可能持守?”
“能!”狗蛋斩钉截铁,眼神灼灼,“俺发誓!俺要是再犯浑,杜伯伯您打折俺的腿!俺……俺一定像红姑姨守护咱屯子一样,守好义学!” 他将红姑抬出,足见其决心之诚。
杜明远微微颔首:“既如此,便准你一试。然则,需约法三章:一,凡事听从王老先生吩咐,不可自作主张;二,以劝导为主,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武力;三,需以身作则,言行端正。你可能做到?”
“能!都能!”狗蛋激动得连连磕头。
事情既定,杜明远亲自带着狗蛋,前往义学拜见王老夫子。王老夫子正颤巍巍地 给一群七八岁的蒙童讲解《千字文》,底下孩童,有的专心致志,有的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在底下偷偷捏泥人、传纸条,课堂秩序,着实令人担忧。见杜明远到来,老夫子忙要起身,杜明远快步上前扶住,说明来意。
王老夫子打量了一番狗蛋,见他虽衣衫旧敝,却站得笔直,眼神清明,透着一股认真劲儿,捻须沉吟道:“嗯……少年人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杜大人信你,老夫便给你个机会。” 他指着底下几个最顽皮的蒙童,“今日起,你便协助老夫,维持课堂秩序,督导他们习字背书。尤其那赵二狗、孙小毛,你……多费心。”
狗蛋大声应“是”,转身面向那群蒙童,把胸脯一挺,目光一扫,那股平日孩子王的威势自然流露。几个正欲捣蛋的顽童,触及他的目光,顿时缩了缩脖子,老实了许多。狗蛋也不多言,搬了个板凳,坐在课堂最后,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来回扫视。遇到有交头接耳的,他便 重重咳嗽一声;有坐不住的,他便 走过去,用眼神示意其坐好;休息时,他更主动带着孩子们 在院中练习简单的拳脚,活动筋骨,寓教于乐。
起初几日,狗蛋尚有些笨拙,管教方式直接,难免吓哭一两个胆小的。但他牢记杜明远的约法三章,极力克制,耐心渐长。他发现,这些蒙童,并非天生顽劣,多是精力旺盛,无人引导。他便利用自己识得的字,课后帮他们温习;谁家有困难,他也悄悄告知杜明远或柳娘子。久而久之,孩子们竟渐渐服他,课堂秩序大为改观。王老夫子肩头重担稍减,授课时,气色都红润了几分,私下对杜明远感叹:“此子……颇有乃父之风,赤子之心未泯,若能引上正途,或可成器。”
这一日傍晚,放学时分,狗蛋 督促最后一个蒙童背完书,收拾好学堂桌椅,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义学。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回头望了望 那间书声已歇、却仿佛仍有余温的学堂,心中涌起一股 从未有过的充实与平静。这种感受,远比打架获胜、调皮捣蛋来得更深沉、更踏实。
然而,浪子回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课堂的平静能维持多久?
狗蛋这份新生的责任感,能否经受住日后更大的考验?
他这看似偶然的转身,会否成为平安县文教传承的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