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学习日子过了约莫七八天。
这天午后，林嫣然正对照着《百工初解》里一幅简易织机的图样，用竹枝和草绳比划着结构，试图在脑海中模拟其运作，院门外传来了不同于哑婆子的脚步声。
沉稳，规律，带着一种特有的冷硬。
是景弈。
林嫣然的心猛地一跳，放下手中的竹枝，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裙。碧桃也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院门被推开，景弈依旧是那身玄衣，银质面具遮脸，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手中没有食盒，也没有书卷。
“林姑娘，”他的声音如同他的人一样，不带任何温度，“殿下要见你。”
来了。
林嫣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该来的总会来。是福是祸，总要面对。
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默默跟着景弈走出了听竹轩。
这一次，去的不是那间压抑的书房。景弈引着她，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了一处更为开阔的庭院。庭院一侧设有箭靶、石锁，像是演武场的缩小版。另一侧则摆着石桌石凳，旁边立着兵器架，架上刀枪剑戟寒光闪闪。
萧璟就站在石桌旁，负手而立，望着兵器架上的一柄长弓。他今日未穿常服，而是一身玄色窄袖骑射装，更显得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只是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比在书房时更盛。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
景弈将林嫣然引至庭中，便无声退至廊下阴影处，如同融入了背景。
林嫣然站在原地，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属于兵戈和力量的肃杀之气，与她这些日子在听竹轩接触的书卷气息格格不入。她垂下眼，静候吩咐。
良久，萧璟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那几本书，看得如何？”他开口，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嫣然心念电转，谨慎答道：“回殿下，罪女愚钝，只粗略看了些皮毛，获益匪浅。”
“哦？”萧璟挑眉，走到石桌旁，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件东西——那正是林嫣然前几天编的那个丑丑的草编提篮。“这也是从书里学的？”
林嫣然脸颊微热，那篮子的卖相实在不佳：“罪女……随手编着玩的，让殿下见笑了。”
萧璟将那篮子放在手中掂了掂，粗糙的草茎扎手。“《百工初解》里，可有教你编这个？”
“未曾。书中只载原理，此物是罪女依循‘经纬交错，以固其形’之理，自行尝试。”林嫣然老实回答，心跳有些加速。他注意到这个了？
萧璟不置可否，将篮子放回桌上，目光重新落到她脸上，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孤收到消息，吴潜近日在吏部考评中，将他的一名心腹，调任去了漕运衙门，担任仓场监督。”
林嫣然心头一震！吴潜！漕运衙门！
这分明是与她之前提供的、关于吴雨柔与齐王私会并提及“漕帮打点”的消息相互印证了！萧璟果然去查了，而且查到了实质性的动作！
她强压住激动，低下头：“殿下明察。”
“西疆，”萧璟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依旧平淡，“王贲上奏，言今冬酷寒，军中冻伤者众，请求增拨御寒物资。然国库吃紧，漕运新调任的这位监督，似乎对押往西疆的军资，查验得格外‘细致’，行程颇多延误。”
林嫣然猛地抬头！
西疆！王贲！军资延误！漕运新官！
几条线瞬间在她脑中串联起来！
吴潜调动心腹去漕运衙门，卡住西疆军资！这绝不仅仅是针对王贲！西疆是萧璟关注之地，卡住军资，拖延行程，这是在给萧璟使绊子！而背后，很可能就有齐王的影子！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较量！而她无意中窥见并提供的线索，恰好成了萧璟反击的一个突破口！
她的价值，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萧璟看着她骤然明亮的眼睛和瞬间绷紧的身体，知道她听懂了。他走到兵器架前，手指拂过那冰冷的弓身。
“你说你愿效犬马之劳。”他侧过头，目光如冰似雪，落在林嫣然脸上，“光会编几个篮子，看几本书，恐怕还不够。”
林嫣然心脏狂跳，她知道，这是让她进一步证明的时候了。
“罪女……罪女这些日子翻阅《农桑辑要》与《百工初解》，偶有所得。”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尽量平稳，“西疆苦寒，物资转运艰难，御寒之物更是紧缺。罪女在想，能否……能否利用西疆本地或周边易得之物，设法改善一二？譬如，当地羊毛或驼毛，若能仿效《百工初解》中提及的某些纺织原理，改良工具，或可提高纺线织布效率，弥补部分布帛短缺？又或者，某些耐寒的植物纤维……”
她将自己这些天零散的思考，结合书中所学，尽量有条理地说了出来。思路依旧稚嫩，很多想法不切实际，但她努力将自己的“学习成果”和“思考方向”展现出来。
萧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她说完。
庭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兵器架，带起细微的金属嗡鸣。
“想法，倒是有几个。”他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褒贬，“只是空谈无用。”
他朝景弈示意了一下。
景弈无声上前，将一本薄薄的、封面空白的册子和一支笔，放在了石桌上。
“将你方才所言，以及日后所有关于边陲民生、军备、物产利用之想，无论成熟与否，皆记录于此。”萧璟的声音不容置疑，“每旬，景弈会来取。”
林嫣然看着那本空白的册子和笔，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他让她写下来！不仅仅是口头陈述，而是形成文字！这意味着，她的这些“不成熟的想法”，正式进入了他的视野，将成为他评估她价值的依据之一！
这是压力，也是机遇！
“是！罪女遵命！”她压下激动，躬身应道。
萧璟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柄长弓，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