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钉在车辕上，离我的手很近。我没有动，也没有喊。手指慢慢收拢，压住袖口内侧的短刃。
辇车停了。外面传来绿芜压低的声音：“封街，查目击者，不许声张。”
我掀开车帘一角。街道两侧的屋檐低矮，箭是从左侧第三户人家的二楼射出的。那扇窗现在关着，帘子垂下。街上行人已被禁军驱散，只留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小贩站在墙根。
“是边军的短弩。”我说，“西营用的那种。”
绿芜点头，记了下来。她没有问要不要追查，因为她知道我会查，但不会急。
回到宫中，我直接去了偏殿书房。萧绝已经在等。他站在灯下，甲胄未卸，脸上有风沙留下的红痕。
我把箭拿给他看。“军中刚清完人，外面就动手了。”我说，“这不是报复，是警告。”
他接过箭，仔细看箭羽和杆身。“制式没错，是西营配发的。”他声音低，“有人想看您慌。”
“那我就偏不慌。”我走到案前坐下，“查来源，但别抓人。我要看看，哪些人开始坐不住了。”
他抬头看我。“您想放饵？”
“不是放饵。”我说，“是让水浑一点，鱼才会浮上来。”
他沉默了一下。“陛下已立军威，此刻正可顺势肃清余党，何必留患？”
我摇头。“杀一人易，服万人难。这些人不是敌人，只是不敢信我。”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紫辰殿的轮廓在夜色里很清晰，殿前的石阶泛着青光。那里明天还要开朝会，会有奏折递上来，会有官员站队，会有声音试探。
“真正的掌权，不是让人不敢动，而是让想动的人，愿意朝着你指的方向走。”我说，“让他们聚去吧。我会让他们明白——跟着风走，不如跟着光走。”
萧绝没再说话。他把箭放在案上，退到门边。“我派人盯住城南几条街，还有西营换防后的轮值名单。”
“好。”我说，“另外，调最近十日百官出入记录、奏折立场、私下聚会名单。重点看那些没联名反对新政，也没公开支持的人。”
绿芜进来时，手里拿着三本册子。她把它们放在案上，翻开最上面那一本。
“这是这十天进出宫门的六品以上官员。”她说，“按区域分了类。”
我拿起笔，在七个人的名字上画圈。他们三次朝会都坐在同一区，散朝后常一起去茶坊，但从不谈政事。他们的奏折语气中立，既不提改革，也不提祖制。
“这七个人。”我把名单推给萧绝，“盯住他们，但不准接触，不准施压。我要知道他们谈什么，怕什么，又盼什么。”
萧绝接过名单，看了一眼。“若他们真有异心……”
“那就说明我没做好。”我打断他，“新政推行半月，有人观望，是正常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不敢信？是因为我不够强，还是因为他们觉得变不了？”
他低头。“属下明白。”
“去吧。”我说，“你在宫外值房待命，随时来报。”
他退出去后，屋里安静下来。绿芜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密册。
“你信吗？”我突然问。
她愣了一下。“信什么？”
“信我能改这个朝廷。”
她低头。“奴婢只负责记事，不评论政局。”
我笑了。“很好。记住，你现在记下的每一个名字，将来都可能出现在新内阁的名单上。”
她合上册子，退到外殿。
我重新打开奏折，一支支批阅。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窗外没有风，灯芯偶尔炸一下，火星落在砚台边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绿芜进来换了一次灯油，又退了出去。
快到三更时，她再次进来，递给我一张纸条。是暗卫从城南茶坊传来的消息：那七人中的三人，昨夜在“清露轩”包间喝茶，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内容未录全，但提到“局势不明”“不宜轻动”“静观其变”。
我把纸条烧了。
他们还在犹豫。这很好。
犹豫的人不会立刻反你，也不会立刻跟你。但他们会在某一刻做出选择——只要那一刻，你站在值得追随的位置上。
我又翻开一本旧档，是去年秋审的官员考评。一页页翻过去，找到那几个人的名字。他们在地方任上时，都办过实事，也得罪过权贵。后来被调回京，一直没升。
不是坏官。也不是铁板一块。
这样的人，最容易动摇，也最容易争取。
我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等一等**。
不是等他们主动投靠，而是等他们看清方向。
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绿芜进来，低声说：“萧大人在门外，说有急报。”
“让他进来。”
萧绝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西营一名夜巡士兵失踪，昨夜值守时段正好覆盖箭袭时间。他的铺位上有泥印，像是从城墙爬下来留下的。”
我接过信。“是他射的？”
“不确定。但他不见了，而且他归李承元旧部管辖。”
“找到了吗？”
“还没有。但他在城南有个亲戚，我们已经派人守着。”
我点点头。“继续找。但不要惊动其他人。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递令。”
萧绝站着没动。“陛下，若您想稳住局面，是否该下令加强巡防？至少保护您的安全。”
“安全？”我看着他，“你以为那一箭是为了杀我？”
他皱眉。
“要杀我，不会用一支看得出来源的箭。”我说，“这是示威，也是试探。他们想知道我会怎么反应——是大索全城，还是装作没事？”
“您选择了后者。”
“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军中已经清过一轮，接下来是朝堂。但朝堂不一样。这里没人举旗造反，但他们可以用沉默、用拖延、用‘谨慎’来拖垮新政。”
我回头看他。“所以我不动。我看谁先动。”
他终于明白过来。“您是在等他们自己露出立场。”
“对。”我说，“有些人现在不站队，是因为风向还不清楚。等他们发现，顺风走能得利，逆风走要倒霉，他们自然会转过来。”
他低头。“属下明白了。”
“去吧。”我说，“盯住那个失踪士兵，还有那七个人。我要知道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说了什么话。”
他转身要走。
“等等。”我叫住他，“别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在查他们。包括绿芜，也不能全告诉。”
他点头，退出去。
屋里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坐回案前，继续批奏折。一支接一支，直到天边发白。
绿芜进来时，端着一碗热粥。我摇摇头，让她放着。
“今天早朝，”我说，“让那七人照常入殿。位置不动。”
“是。”
“还有，把户部新税则的副本，送到他们府上。就说是我赏的，让他们提意见。”
她记下。
我拿起最后一份奏折，打开。是工部报修城墙的单子。其中一段写着：“朱雀门东侧墙基有裂痕，疑因地下水渗。”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提起朱笔，在旁边批了两个字：彻查。
放下笔时，手指有些发僵。我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窗外。
天亮了。宫门即将开启，百官将陆续入朝。
我依旧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奏折、地图、名单。
一支笔，一方砚，一盏未熄的灯。
外面传来第一声朝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