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韦沉璧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窗外的市井喧嚣透过车帘隐隐传来。她心中有事,仔细分辨着那些嘈杂人声中的只言片语。
行至一处熟悉的巷口,对随车的青黛轻声吩咐了一句。青黛会意,立刻让车夫将马车转向,停在了巷子口一家颇有名气的点心铺子前。
“小姐,您想用些点心?”青黛问道。
韦沉璧微微颔首:“嗯,你去挑几样清爽的,坠儿也去,挑些颖州风味的点心。”
青黛和坠儿应声下车,走进了点心铺。
马车停靠在路边,韦沉璧依旧坐在车内,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敏锐地捕捉着车外过往行人的交谈。
人们步履匆匆,议论纷纷,话题依然围绕着圆真寺、柳家以及那几家被卷入流言的官宦人家。
虽经松酌楼一番“澄清”,恶意的源头被指向柳家,但世间从不乏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尤其是揣测女子的宵小之辈。
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依旧有人在窃窃私语,怀疑那些被困女眷是否真的“清白无损”,甚至带着几分猥琐的臆想。
浴佛节当日多少人家出城,多少人家归来不难打听,有心人只要多花些心思,就能知道除了方家和蒋家,还有哪些人家也被流寇困住了。
韦沉璧静静地听着,眉头微蹙。
这些残余的、难以根除的污浊议论,虽不成气候,却像跗骨之蛆,足以持续伤害那些无辜女子的名誉,可分明她们才是受害者!
等到青黛提着几包点心回来,马车才重新启动,驶回韦府。
回到府中,韦沉璧让坠儿将其中一包多是颖州风味的点心送去给裴茵,并特意嘱咐:“告诉阿茵,这点心铺子的师傅是颖州人,做的是地道家乡味,让他尝尝可还喜欢。”她心思细腻,知道裴茵是初次离开颖州,又是孤身一人,只恐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万般皆好,希望这点熟悉的滋味能稍解裴茵对故土的思念。
随后韦沉璧又指着几份京中的点心对青黛道:“这几份你让人给四娘、五郎、六娘送去。如今天气回暖,嘱咐他们莫贪凉,好生读书!”安排妥当后,韦沉璧便去正房寻母亲。
韦夫人见女儿平安归来,心下安定,正拿着账本核对,便拉着女儿一同坐下,边看边闲话家常。
韦沉璧陪着母亲看了一会儿,趁机提起:“娘,前几日我答应四妹妹,若她功课再有进益,端午时节便带她去看龙舟赛。如今先生可夸了她好几回了。”
韦夫人闻言,慈爱地笑道:“这是好事,自然该去。不光是四娘,到时候连六娘也一并带去,孩子们总不能天天拘在家里,也该出去见见世面,热闹热闹。”说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去唤常来往的裁缝铺子的人来,要给韦沉瑶她们姐妹几个添置几套过节的新衣。
说完这些琐事,韦沉璧见左右丫鬟暂时退下备茶,便给母亲使了个眼色。
韦夫人会意,将屋内剩余伺候的人都屏退了。
待室内只剩母女二人,韦沉璧才压低声音,将今日在街上,尤其是停车等待时听到的那些不堪议论,细细说与母亲听。
“娘,虽然二哥他们在松酌楼将流言扳正,指明了是柳家恶意中伤。但……防不住有些心术不正之人,依旧在私下揣测,怀疑圆真寺被困的女眷是否真的……受了欺辱。”韦沉璧语气沉重,“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女儿一路听来,心中很是不安。”
韦夫人不明所以,以为女儿是担心流言波及到他们韦家,遂给女儿宽心。
韦沉璧顿了顿,秀眉蹙得更紧:“女儿,女儿是想到二哥。
二哥那日也是亲自去圆真寺救人的。若是……若是有些人家,觉得自家女儿因被困之事名声有损,又见二哥英勇救人,品行端方,家世也好……万一,万一有人走投无路,或是心存算计,上门来……要求二哥娶了自家女儿以全名节,二哥又当如何?他性子磊落,最重情义,到时怕是会陷入两难之境。”
韦夫人听完女儿的分析,初时觉得女儿是否思虑过甚,但仔细一想,这世道对女子名节苛求至此,女儿担忧的并非全无道理。
那些流言蜚语,就像泼出去的脏水,就算大部分被挡了回去,也难免会有溅射的污点,足以让一些注重名声的人家心生芥蒂,甚至可能真的会有人借此机会攀附。
韦沉璧见母亲神色凝重,知道她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只轻声道:“娘常教导女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事或许是女儿杞人忧天,但事关二哥终身和家族声誉,还请爹娘仔细思量,早做筹谋才好。”
韦夫人拉过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眼中满是欣慰和感慨:“好孩子,你的心思娘都知道了。这话,旁人或许不敢跟娘说,也想不到这么深。唯独你,肯为家里这般思前想后,娘心里都明白。”
韦沉璧顿了顿,轻声补充道:“圆真寺被困的不止一家,可救人的只有四个官宦子弟。蒋家六郎年纪还小,方三郎早定下了,今秋便要成婚,适龄的儿郎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哥和杜家六郎两个。若届时都为儿女打算,几家一齐上门,二哥却只有一个。娶了一个,便要开罪其他家。于我家并无益处。旁人见了,少不得还要说二哥轻狂。”
韦夫人向来有分寸,听完不由得开始重视起来。
是夜,韦夫人便将女儿这番忧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丈夫韦顺。
韦顺听后,沉吟良久,叹道:“三娘所虑,并非空穴来风。我们也是为人父母的,若能选择,自然希望儿女顺遂。
若自家女儿真被流言所困,前程尽毁,情急之下,保不齐也会生出‘赖’上一个品性端方、家世相当的救命恩人,以求保全的心思。将心比心,难保没有人动这等念头。
若他日流言渐盛,真逼得某些人家觉得女儿前程已毁,难保不会病急乱投医,行那强人所难之事。
二郎的婚事,我们原本是想由着他自己寻个情投意合的,眼下……看来不得不提前做些打算了。”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慎重。
韦沉瑞的婚事,也因此被提上了需要尽快议定的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