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薄雾依旧缠绵在山谷腰间。
阮喃喃却破天荒地早早醒了。
不是被饿醒,也不是被什么动静吵醒,而是被体内那股依旧活泼流转、暖融融的气机自然唤醒的。
她只觉得神清气爽,昨日修炼后的疲惫一扫而空,连呼吸都似乎比往日更加绵长有力。
她一个骨碌爬起来,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晨露和草木清香的空气,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药膳果然厉害!”
她小声嘀咕,眼睛亮晶晶的。
想起昨晚师兄说七日一次,顿时对下一次充满了期待。
她手脚麻利地穿戴好,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想去厨房看看师兄是否需要帮忙准备早饭,却见院中已有动静。
陆云霁依旧是一身灰衫,正站在那棵老桃树下。
但他并非像往日那般静立或观察草木,而是在缓缓打着一套拳法。
动作舒缓而圆融,似慢实快,每一个招式都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引动着周身的气息随之流转,带动得脚下几片落叶都无风自动,围绕着他微微盘旋。
阮喃喃立刻屏住呼吸,猫儿似的缩在门廊柱子后面,只探出半个脑袋,瞪大了眼睛瞧着。
她知道师兄武功很高,尤其是轻功和内功,但师兄性子使然,极少在她面前演练招式。
今日竟能撞见,实在是运气。
只见陆云霁身形转动间,袍袖微拂,看似轻柔无力,却隐隐有破空之声。
他眼神专注,神情平静,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一呼一吸都暗合自然之道。
阮喃喃看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师兄这拳法好看极了。
而且…好像跟他教自己的轻功那种“融入”的感觉有点像?
一套拳法打完,陆云霁缓缓收势,周身流转的气息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似有所觉,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门廊柱子后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阮喃喃被抓包,也不躲了,笑嘻嘻地跳出来:
“师兄早!你打的拳真好看!是什么拳法?能教我吗?”
陆云霁看着她活力满满的样子,摇了摇头:
“…养气拳。于你…尚早。”
这套拳法重意不重形,旨在调和内息,温养经脉,对内力修为要求较高,并不适合刚入通脉境的师妹修炼。
“哦…”
阮喃喃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那师兄,我今天还能去竹林练《落英遁形》吗?我感觉今天状态特别好!”
“嗯。”
陆云霁点头,
“…饭后。”
“好!”
阮喃喃欢快地应道,随即鼻子动了动,
“师兄,早上吃什么?好像有米香!”
厨房的灶台上,果然熬着一锅小米粥,已经咕嘟咕嘟地冒着细泡,米油都熬了出来,喷香软糯。
旁边还蒸着一小碟昨日剩下的腌笃鲜里的咸肉和笋块,另有一小盘淋了香油的酱瓜。
简单却温暖落胃。
吃饭时,阮喃喃依旧叽叽喳喳,说着昨晚修炼的感受和对轻功的新想法。
陆云霁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表述不清时,才简短地提点一两句要领。
饭后,收拾停当,两人便又一前一后去了后山竹林。
经过昨日师兄的点拨和药膳的滋养,阮喃喃今日感觉果然不同。
身形更加轻灵,对气息的掌控也似乎精妙了些许。
她在竹林中穿梭腾挪,尝试着更加大胆的转折和变向,虽然依旧免不了磕磕绊绊,但进步肉眼可见。
陆云霁依旧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手中拿着那把小药锄,却并未急着挖笋。
目光更多是追随着师妹的身影,在她即将出现大的失误时,才会出声提醒一句
“重心”、“借力”或是“意先”。
偶尔,他会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练了约莫一个时辰,阮喃喃已是香汗淋漓,气息微喘,便停下来休息。
陆云霁这才开始今日的“工作”,在竹根附近寻找嫩笋和一些可用的药材。
阮喃喃就坐在一旁的青石上,一边用袖子扇风,一边看着师兄专注寻觅的背影,忽然问道:
“师兄,你昨天说的那几味能入菜的药材,后山都有吗?”
陆云霁动作顿了顿,直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竹林和更远处茂密的山林,摇了摇头:
“…常见的有。更好的…需深山里。”
无忧谷范围其实不小,但他们平日活动的区域只是其中相对安全的一小部分。
更深处的老林里,地势更复杂,药材或许更多,但也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师父临走前再三叮嘱,不可深入。
“哦…”
阮喃喃有些向往地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远山,但想起师父的叮嘱和师兄的性子。
也知道深入冒险不太可能,便歇了心思,
“那咱们就在附近找找!说不定也能找到宝贝呢!”
她跳下青石,也学着师兄的样子,开始在附近草丛里仔细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黄芪…当归…长得什么样来着…”
陆云霁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止。
多认识些药材也是好事。
他走过去,耐心地指点:
“…黄芪,叶似槐,花黄,根长…味甘。”
“…当归,叶绿,茎紫,伞形白花…根须多,气味浓。”
阮喃喃学得认真,不时发出
“原来这个就是”
“啊我见过这个”的惊呼。
一个上午就在这练功、采药、识药中悠然度过。
竹篮里渐渐多了些嫩笋和几株常见的益气药材。
日头升到头顶,两人带着收获返回小院。
午饭依旧简单,是早晨剩下的小米粥和蒸菜,另炒了一盘后院刚摘下的青菜。
饭后,阮喃喃照例犯了食困,打着哈欠回房小憩。
陆云霁却没有休息。
他先将采回的药材分门别类处理好,该晾晒的晾晒,该清洗的清洗。
然后,他走到书桌旁,铺开信纸,研墨。
他提起笔,沉吟了片刻。
墨点滴在宣纸上,缓缓晕开一个小点。
他最终还是落笔了。
信是写给二师兄林清晏的。
内容极其简练,先是例行问候,然后提及师妹已入通脉境,需要固本培元。
最后,才委婉地问及,百味楼近日是否收到过品相好些的“血玉莲子”或“三色堇”,若有,价格几何。
写到这里,他停笔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三师姐可安好?许久未有其消息。”
检查一遍,觉得再无遗漏,他便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用蜡封口。
做完这一切,他拿着信走出屋子,来到院中一棵老松树下。
他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竹哨,放入口中,吹出一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奇异音调。
不多时,天边传来一声清越的鹰唳。
一只神骏的黑羽苍鹰穿破云层,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老松树的枝干上,歪着头,一双锐利的金棕色眼睛看向陆云霁。
陆云霁将信封放入鹰爪旁绑着的一个细小皮筒内,又从小布袋里取出几条新鲜的肉干喂给它。
苍鹰亲昵地用喙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振翅而起。
带着信箭一般射向高空,很快便化作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锦绣城的方向。
陆云霁仰头望着苍鹰消失的方向,静立了片刻。
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痕迹,才转身回到屋檐下的竹椅里,拿起昨日那本药典,继续翻阅起来。
只是他的目光,偶尔会从书页上抬起,望向谷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期盼。
盼信来。
也盼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