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这般规律又充实的节奏中滑过两日。
练功、采药、识药、研究药膳,阮喃喃的《落英遁形》日渐纯熟。
体内真气也愈发凝实,对师兄那日提到的“意先于身”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第三日午后,天色却有些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缓缓堆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山风也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吹得竹林哗哗作响。
“师兄,好像要下雨了。”
阮喃喃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
谷中的天气说变就变,山雨往往来得急骤。
陆云霁也停下了寻找药材的动作,凝神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湿度和风向,点头:
“…嗯。回。”
两人收拾好竹篮,快步往小院赶。
刚走到半途,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打湿了地面,激起一片尘土的气息。
“快跑呀师兄!”
阮喃喃惊呼一声,下意识就要运起轻功往前冲。
“…勿急。”
陆云霁却拉住了她,声音依旧平稳。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衫,虽然也是单薄青衫,但总比没有好,抬手撑开,遮在两人头顶,
“…看路。”
雨点密集地打在青衫上,很快洇开深色的水渍。
阮喃喃缩在师兄撑起的这一小片临时遮蔽下,鼻尖嗅到师兄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皂角的清冽气息,心里那点慌乱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两人踩着逐渐泥泞的小径,快步回到了小院。
刚踏进屋檐下,雨幕便彻底连成了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哗啦啦的雨声充斥耳膜。
“幸好跑得快!”
阮喃喃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头发和肩膀还是被淋湿了些许,几缕发丝黏在额角。
陆云霁的情况更糟些,外衫几乎湿透,额发也滴着水。
他却浑不在意,只将湿了的外衫搭在廊下的竹竿上,又取来干净的布巾递给师妹:
“…擦干。莫着凉。”
阮喃喃接过布巾,胡乱擦着头发,看着屋外瓢泼的大雨和院中迅速积聚起的小水洼,有些发愁: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啦…师兄,我们下午做什么?”
不能去竹林练功,也不能去后山采药,对于精力旺盛的阮喃喃来说,着实有些难熬。
陆云霁看了看天色,雨势汹汹,确实不像很快会停的样子。
他沉吟片刻,道:
“…书房。有些…东西,可看。”
“书房?”
阮喃喃眼睛一亮。
师兄的书房她很少进去,那里是师兄最常待的地方,摆满了各种厚厚的药典、笔记和一些她看不太懂的阵法图谱。
她总觉得有些沉闷。但总比干坐着发呆强。
“好呀好呀!”
陆云霁的书房果然如她所想,四壁皆书,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墨锭的淡淡香气。
窗边的书桌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墙角还有一个半人高的药柜,一个个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
陆云霁走到书架前,略一搜寻,从最下层取出一本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没有题字,边角已经磨损。
“…师父留下的。”
他将册子递给阮喃喃,
“…一些…江湖见闻。杂记。”
“师父的游记?”
阮喃喃顿时来了兴趣,迫不及待地接过,翻开。
里面的字迹潇洒飘逸,正是云漱真人的笔迹。
内容却并非什么高深武功心法,而是一些零散的记录。
有各地风物人情的描述,有奇花异草的图谱和特性记载,甚至还有一些江湖轶事、门派趣闻。
夹杂着师父偶尔兴之所至的吐槽或点评,语言生动有趣,与她印象中仙风道骨的师父形象颇有反差。
“哇!原来师父年轻时去过这么多地方!”
阮喃喃看得津津有味,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东极府的海市蜃楼?北漠的流沙古城?听起来好有意思!师兄你看过吗?”
陆云霁摇摇头:
“…略翻过。”
他性子喜静,对这些江湖奔波的故事兴趣不大,更专注于药典和功法。
阮喃喃却看得入了迷,时而因师父调侃某位古板掌门的趣事咯咯直笑,时而又对记载的那些神奇之地心生向往。
窗外雨声潺潺,屋内却暖意融融。阮喃喃窝在窗边的椅子里,捧着游记看得目不转睛。
陆云霁则坐在书桌旁,就着窗外天光,安静地翻阅着一卷关于经脉调理的古籍,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纸上记下些什么。
时光在雨声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中静静流淌。
忽然,阮喃喃“咦”了一声,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
“师兄,这上面说,‘南疆有异术,可驭虫豸,以音律驱之,颇为诡谲’…真的有人能控制虫子吗?听起来有点吓人…”
陆云霁从书卷中抬起头,想了想,道: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唐门…亦善用毒与暗器。”
他顿了顿,补充道,
“…敬畏即可,无需…过度惧怕。”
“唐门…”
阮喃喃想起游记后面似乎也提到过蜀中唐门,又低头翻找起来。
雨势渐渐小了些,从瓢泼大雨转为了淅淅沥沥的中雨,天空也不再那么阴沉得可怕。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以及一声有些疲惫却依旧锐利的鹰唳!
陆云霁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阮喃喃也丢下书,好奇地跟了过去:
“是送信的鹰儿回来了吗?”
只见院中湿漉漉的地面上,那只神骏的黑羽苍鹰正站在那里,用力抖动着羽毛上的水珠,它的爪旁,赫然绑着那个熟悉的皮筒!
陆云霁快步走进雨中,也顾不得细雨沾衣,小心地解下皮筒。
苍鹰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似乎抱怨了一下这糟糕的天气。
阮喃喃赶紧拿来干的布巾和肉干。陆云霁先喂了鹰儿,才拿着皮筒回到屋檐下。
皮筒有些潮湿,但封口的蜡丸还算完好。
陆云霁小心地拆开,从里面取出了一封信。
信纸似乎比他去信时厚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信笺。
依旧是二师兄林清晏那龙飞凤舞、仿佛带着笑意的字迹。
开头照例是插科打诨的问候,调侃了一下山谷生活是否把他憋坏了,然后笔锋一转:
“小师妹竟已至通脉境?可喜可贺!吾妹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此处墨迹略深,仿佛写字人颇为得意)”
接着,他详细列出了目前百味楼能接触到的几种适合固本培元的药材及其大致价格。
果然有“血玉莲子”,但价格昂贵得让陆云霁眉头微蹙。
林清晏却笔锋潇洒地写道:
“…银子的事不必忧心,师兄我近日手气颇佳,且百味楼日进斗金,区区药材,包在我身上!已遣人留意,若有佳品,即刻送来。”
看到这里,陆云霁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
然后,是关于三师姐的消息。
“至于三丫头…”
林清晏的字迹在这里似乎停顿了一下,墨点稍晕,
“…她上月确曾来锦绣城盘桓数日,将我这百味楼闹得人仰马翻后。”
“便言说要去南海寻什么‘鲛人泪’,炼制新的乐器,匆匆离去矣。行踪飘忽,一如往常,不必挂念(她原话如此)。或许下月会有信来。”
信的末尾,林清晏照例附上了一张最新的“翡翠鸭血汤”秘方改良版。
声称此次加入了来自西域的某种神秘香料,风味更上一层楼,让他“有空试试,莫要整天只知道清蒸水煮”。
看完信中内容,陆云霁不自觉感到汗颜,劳烦师兄挂念自己的厨艺。
阮喃喃踮着脚尖,好奇地想看信的内容:
“师兄师兄,二师兄说什么了?有三师姐的消息吗?药材贵不贵?”
陆云霁将信笺递给她看,自己则看着院中渐渐停歇的雨势,若有所思。
三师姐去了南海…那里风波险恶,但愿一切平安。
药材的事…既然二师兄说了不必忧心,他便可暂时放下。
只是,终究又欠下了一份人情。
阮喃喃看着信,一会儿为昂贵的药材咋舌,一会儿又被二师兄夸张的语气逗笑。
最后看到三师姐的消息,小脸垮了下来:
“三师姐又跑那么远去了啊…南海好不好玩?有没有好吃的?”
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角湛蓝的天空,阳光重新洒落,将院中的水洼照得亮晶晶的。
空气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清新,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陆云霁望着那一角晴空,心中诸多思绪缓缓沉淀。
江湖虽远,牵挂却近。
他收回目光,看向还在嘟囔着南海有没有好吃的小师妹,轻声道:
“…雨停了。”
“…嗯?”
阮喃喃从信纸上抬起头,看到窗外放晴的天空,立刻将三师姐远行的事抛在脑后,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太好了!师兄,我们晚上吃什么?”
少年的忧虑,少女的欢颜,都在这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显得格外分明。
无忧谷的日子,依旧要继续。
而远方的消息,则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涟漪后,终将归于平静,等待下一次的投石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