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喃喃得了师兄的首肯,更是兴致高昂,像只出了笼的小鸟,在前头引路。
她脚步轻快,鹅黄色的裙摆在沾着露水的青石板和草丛间跳跃,仿佛一朵移动的、会说话的迎春花。
嘴里更是片刻不得闲:
“师兄你快些呀!去晚了那‘灵兽’跑了可怎么办?”
“诶,你说它会不会怕人?我们要不要想个法子悄悄靠近?”
“我记得三师姐上次回来,讲她在北边江湖上见过一种通灵性的白猿,能模仿人动作,还会摘果子送人,可有趣了!咱们谷里这个,说不定比那还稀奇!”
“哎呀,刚才真该把篮子拿上的,失策失策……”
陆云霁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青衫拂过微湿的草叶,未留下丝毫痕迹。他施展了《鹄白功》,身轻如燕,步履无声,连呼吸都调整得极为悠长。
相较于小师妹的咋咋呼呼,他更像是一缕融入山林的清风,目光沉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耳廓微动,捕捉着风中传来的细微声响。
他其实并不太相信有什么稀世灵兽,但小师妹既然兴致勃勃,他便也打起了几分精神。
忘忧谷底蕴深厚,历代祖师偶有记载,谷中某些隐秘之地或有先辈留下的机缘,或是吸引了一些有灵性的生物栖息。
小心些,总无大错。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熟悉的药圃,越过潺潺溪流上的小木桥,逐渐深入后山。
越往林子深处走,光线愈发幽暗,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只有些许斑驳的光点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洒落下来。
空气中也弥漫着更浓郁的草木清香和泥土的潮气。
阮喃喃起初还雄赳赳气昂昂,但随着环境变得幽深,她那“无忧谷第一鼠胆”的本色又开始悄悄抬头。
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脚步也放慢了些,下意识地往陆云霁身边靠拢。
“师...师兄,”
她扯了扯陆云霁的青衫袖角,这次是真带了点怯意,
“这里好像比刚才安静了好多哦……连鸟叫声都少了……”
陆云霁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
他停下脚步,目光如电,迅速扫过前方浓密的灌木丛和虬结的古树。
他的感知在《鹄白功》的加持下变得异常敏锐,确实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一股不同于寻常野兽的……气息?
那气息带着一种原始的活力,有些躁动,但并无明显的凶戾之感。
“跟紧。”
他低声道,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阮喃喃如蒙大赦,立刻紧紧挨着师兄,几乎要贴在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往前张望。
陆云霁示意她噤声,自己则运起《御风游》的身法,身形如一抹青烟,悄无声息地向前飘去。
同时《落英遁形》的技巧自然施展,借助树木的阴影和光线的变化,身形若隐若现,极难被察觉。
阮喃喃也赶紧有样学样,虽然火候差得远,但也努力收敛气息,猫着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亦步亦趋。
又前行了约莫数十步,拨开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微微一愣。
只见前方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并非预想中的什么雪白玉貂或神奇白猿,而是一头……鹿。
这鹿体型不小,毛色深褐,带着白色的斑点,看上去颇为雄健。
但此刻,它的情况似乎不太妙。
它的一条前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显然是受了伤,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的湿土,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痛苦意味的呜咽声。
在它受伤的腿附近,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血迹和泥污。
而在受伤公鹿的侧前方,竟还有一只体型稍小些的母鹿,它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低头用鼻子去触碰公鹿受伤的部位,发出轻柔的、类似安慰的叫声。
两只鹿显然是一对。
“啊……原来是鹿啊……”
阮喃喃看清了状况,顿时松了口气,紧接着,那点恻隐之心又冒了出来,
“哎呀,它受伤了!看起来好疼的样子……”
她忘了害怕,从陆云霁身后钻出来,看着那对相依的鹿,脸上满是同情。
陆云霁也收敛了戒备的姿态。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头受伤的公鹿,以及它们周围的环境。
伤腿,血迹,焦躁……看来小师妹之前看到的“黑影”,很可能就是这对鹿,其中公鹿受伤后行动不便,母鹿在旁守护,动静引起了她的注意。
“师兄,”
阮喃喃扯了扯陆云霁的袖子,仰起脸,大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请求,
“四师姐不在,但你不是也跟着她学过一些处理外伤的法子吗?咱们能不能……帮帮它?”
她知道师兄虽然社恐,但天赋极高,谷中技艺,无论是武功、道法还是医术杂学,他只要看过学过,总能掌握个七七八八。
陆云霁看着小师妹那写满“救救它吧”的眼神,又看了看那对显然陷入困境的鹿,沉默了一下。
他确实跟四师姐苏南雪学过一些基础的医术和辨识草药,处理简单的动物外伤,理论上……应该可以尝试。
只是,接近陌生的生物(即使是鹿),并进行处理,这对他而言,又是一项不小的挑战。
他需要克服内心与人(乃至与动物)接触时的那种本能紧张。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源自《逍遥游心篇》的圆融内息在体内流转,稍稍平复了他细微的情绪波动。
“自在”真意,或许也当用于此种情境——顺应本心的善意,不拘泥于自身的障碍。
“……我试试。”
他再次言简意赅,但语气比刚才答应来巡山时,多了一丝认真。
他先是示意阮喃喃待在原地不要动,以免惊扰到鹿。
然后,他目光扫视四周,很快就在不远处的岩壁下发现了几株叶片呈齿状、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
“紫花地丁,”
他低声对阮喃喃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记忆,
“清热消毒,可外敷。”
他施展轻功,悄无声息地掠过去,小心地采了几株,又找到一些具有止血化瘀效果的常见草药。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动作轻柔而精准,尽可能没有引起那对鹿的过度警觉。
回到原地,他将草药递给阮喃喃:
“捣碎。”
阮喃喃立刻接过,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卖力地用另一块小石头捣了起来,一边捣一边还小声给那对鹿打气:
“别怕别怕哦,我们是在帮你们,很快就不疼了……”
陆云霁则从怀中取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面是他平日里用来维护佩剑的一些工具,也包括一小卷干净的软布和一把小银刀。
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是最难的一步——接近并固定受伤的公鹿。
那公鹿见有人靠近,立刻警惕地抬起头,鼻息粗重,身体微微后缩,做出防御姿态。
母鹿也挡在前面,发出警告性的低鸣。
陆云霁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强行靠近。他运转《心斋功》,努力让自己的气息变得平和、空灵,不带丝毫敌意。
他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示意自己没有武器,姿态放松。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化作了旁边的一棵树,一块石。
青衫在山林的微风中轻轻拂动,眼神澄澈而平静。
那公鹿警惕地看了他半晌,似乎感受到对方并无恶意,加之腿上的疼痛实在难忍,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一些,低鸣声也减弱了。
陆云霁抓住这个机会,身形如《藐姑射山步》般轻盈滑近,出手如电,却并非攻击,而是用上了《流云拂穴手》的精要——并非点穴,而是以一股柔和的内力,透过皮毛,轻轻抚过公鹿颈侧和身躯的几处肌肉群。
这手法旨在舒缓其紧张情绪,引导气血,使其不至于因过度挣扎而加重伤势。
公鹿身体微微一颤,似乎有些不适,但并未激烈反抗。
“师兄好厉害!”
阮喃喃在后面看得两眼放光,小声惊叹,手里捣药的动作更快了。
陆云霁见公鹿稳定下来,这才小心地蹲下身,检查它的伤腿。
是扭伤,兼有被尖锐石块或树枝划破的伤口,不算特别严重,但若放任不管,在这山林中也足以致命。
他用小银刀小心地剔除伤口周围的污物和腐肉,动作又快又轻。公鹿只是不安地动了动,并未激烈反抗。
清理完毕,阮喃喃赶紧把捣好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草药泥递过来。
陆云霁接过,将药泥均匀地敷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软布仔细包扎好,打了个牢固但不会过紧的结。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退开,再次与鹿保持距离。
那公鹿似乎感觉腿上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尝试着用受伤的腿轻轻点地,虽然还是不敢用力,但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
它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了看陆云霁,又看了看旁边的阮喃喃,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类似感谢的呜咽。
母鹿也凑过来,用头轻轻蹭了蹭公鹿,然后对着陆云霁他们的方向,点了点头。
“它们是在谢谢我们呢!”
阮喃喃惊喜地低呼,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比自己吃了蜜还开心。
陆云霁看着这一幕,心中那点因被迫“社交”而产生的紧张感,悄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宁静的满足。
助生灵,顺本心,这或许也是“自在”的一种体现。
“走吧。”
他轻声道,不欲过多打扰这对山林居民。
阮喃喃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跟着师兄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看那对相依的鹿,突然想起什么,拉了拉陆云霁的袖子:
“师兄,我们是不是忘了采蕨菜了?”
陆云霁:“……”
他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小师妹那“虽然做了好事但没吃到想吃的东西”而略显遗憾的小脸,沉默了片刻,指向来时路过的一片向阳山坡:
“那边,也有。”
“真的?太好了!这次可不能忘了!”
阮喃喃立刻又高兴起来,重新变回那只活泼的小黄莺,叽叽喳喳地朝着山坡跑去。
陆云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在草丛间忙碌地寻找肥嫩的蕨菜,青衫在山风中轻轻摆动,清俊的脸上,那抹极淡的笑意,似乎停留得久了一些。
谷雨时节的忘忧谷,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日子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琐碎中,缓缓流淌。
而关于“灵兽”的冒险,最终变成了一次充满药草香和成就感的救助,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