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府送来的那盒点心，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荔心里漾开层层涟漪。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账册上，但“四爷”这两个字，如同拥有魔力，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
未来的雍正帝，九子夺嫡的最终胜利者。
齐嬷嬷能与未来的皇帝搭上关系，哪怕只是简单的礼节性往来，也足以证明她的背景深不可测，绝非凡俗的教习嬷嬷。
自己在她手下做事，是机遇，更是行走在刀尖上。
一言一行，恐怕都落在某些人眼中。
接下来的几天，苏荔更加谨言慎行。
她专注于齐嬷嬷交代的任务，将整理宫份记录的工作做得一丝不苟。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效率提高了很多，不仅做出了更清晰的表格，还尝试用不同符号标注异常数据，比如某个月份某项用量突然激增等等。
齐嬷嬷偶尔会拿起她整理好的表格看看，不置一词，但也没再挑刺。
这天下晌，苏荔正在核对一批绸缎的领取记录，齐嬷嬷忽然开口：“明日不必整理这些了。”
苏荔抬头，面露询问。
齐嬷嬷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明日，宫里有几位主位娘娘要查看近期的用度情况，你随我一同去。”
苏荔的心猛地一跳。
见……见后宫高管团队？
这么突然？
“嬷嬷，奴才……奴才怕规矩不周，冲撞了娘娘们。”苏荔连忙低下头，这倒不全是谦虚，而是真心有点发怵。
秀女选拔时远远看一眼，和近距离面对面向领导汇报工作，完全是两个概念。
“该教的规矩都教你了。”齐嬷嬷语气不容置疑，“让你去，是让你在旁边听着，学着点如何回话，如何应对。把你整理的那些表格带上。”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苏荔瞬间明白了。
齐嬷嬷这是要拿她整理的“成果”，去应对娘娘们的质询，或者说，去展示她的工作能力。
而自己，就是那个带着“演示文稿”的汇报助理。
这既是一次在高层面前露脸的机会，也是一次凶险的考核。
汇报好了，可能得到赏识。
汇报砸了，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是，奴才明白了。”苏荔压下心中的紧张，郑重应下。
回到住处，她连夜将自己整理的所有表格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数据准确无误，格式清晰工整。
她还预设了几个娘娘们可能会问的问题，比如“为何某月用度增加？”“某位主位的份例为何与旧例有出入？”等等，并针对性地准备了简洁明了的回答要点。
汪答应见她如此认真，难得主动问了一句：“姐姐明日有事？”
苏荔不欲多言，只含糊道：“齐嬷嬷交代了些琐事。”
汪答应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但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第二天，苏荔早早起身，特意选了一身颜色素净、款式稳重的旗装，脸上只施薄粉，确保自己看起来干净利落，又不至于扎眼。
她将整理好的表格用干净的蓝布包好，小心抱着。
齐嬷嬷看到她这身打扮，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深深的宫巷里。
越往前走，宫殿越发巍峨，守卫的太监宫女神色也越发肃穆。
苏荔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
终于，在一座名为“永和宫”的宫苑前，齐嬷嬷停下了脚步。
早有宫女等在门口，见到齐嬷嬷，恭敬地行礼：“嬷嬷来了，德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其他几位主子已经等着了。”
德妃？未来的太后？宜妃？康熙后期举足轻重的妃子？
苏荔手心开始冒汗。
她跟着齐嬷嬷走进殿内。
殿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典雅华贵。
上首坐着几位宫装丽人，珠光宝气，气度逼人。
苏荔不敢抬头细看，跟着齐嬷嬷跪下磕头。
“起来吧。”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应该是德妃。
齐嬷嬷谢恩起身，苏荔也赶紧跟着站起来，垂手侍立在齐嬷嬷身后半步的位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齐嬷嬷，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近来宫中的用度。”德妃的声音再次响起，“听闻今年有些项超了旧例，皇上崇尚节俭，我等后宫更应以身作则，不可奢靡。”
“回德妃娘娘的话，”齐嬷嬷语气平稳，“宫中用度皆有定例，奴才们不敢擅专。近来记录，已命人重新整理核对，请娘娘过目。”
说着，齐嬷嬷示意苏荔将表格呈上。
苏荔连忙上前一步，将蓝布包打开，把里面厚厚一叠表格恭敬地举过头顶。
一个宫女接过，呈送到德妃面前。
德妃拿起最上面一张，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这是……”
“这是将繁杂记录归类汇总的简表，看着清楚些。”齐嬷嬷解释道。
德妃仔细看了起来，旁边的宜妃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咦？这法子倒是新奇。”宜妃性格似乎更活泼些，“哪天的用度，哪些东西，谁领的，一目了然嘛。”
德妃点了点头，手指在表格上划过：“确实清晰。齐嬷嬷有心了。”
“奴才不敢当。”齐嬷嬷躬身，“是奴才手下这个叫钮钴禄·怜筠的丫头整理的，还算细心。”
瞬间，几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苏荔身上。
苏荔只觉得头皮发麻，赶紧又跪下：“奴才愚钝，只是尽力而为。”
德妃打量了她一番，语气温和：“抬起头来。”
苏荔依言抬头，但目光依旧恭敬地垂着。
“模样倒也周正，看着是个稳妥的。”德妃点评了一句，转而问道，“依你这表格上看，上月锦绣坊的绸缎用量，比前月多了三成，这是何故？”
来了！
苏荔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准备过的答案，声音清晰却不高不低地回道：“回娘娘，上月因预备万寿节，各宫主位需制新衣，且多位公主郡主亦需添置，故锦绣坊领用有所增加。奴才已核对过，所增数目与制衣单子大致相符，并无明显逾制。”
她回答得有条不紊，数据准确，理由充分。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又随口问了几个问题，苏荔都谨慎地一一作答。
宜妃笑着对德妃说：“姐姐，这丫头倒是个伶俐的，比那些只会死记硬背的强多了。”
齐嬷嬷适时道：“娘娘过奖了，不过是些笨功夫。”
又问答了几句，德妃便让她们退下了。
走出永和宫，苏荔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齐嬷嬷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还算稳得住。德妃娘娘最重规矩，也喜欢踏实肯干的人。”
这算是……过关了？
苏荔刚想松口气，齐嬷嬷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又是一紧：
“收拾一下，午后搬到西配殿后头那间小耳房去。以后，你便跟在我身边听用。”